谢慈没赶上那趟高铁。
他把手机关机了,第一次违背自己从前条条框框圈出来的基准。
他不再时时刻刻为薛至候机,不再永远沉默的看着那个在自己世界发着光的青年。
像挣扎着想飞出牢笼的破碎鸢鸟。
大雪驻足在他的肩头、鬓角,像一场恢宏诗篇的开场。
谢慈忽然想到了很多,比如那间黑暗的、只余下一小扇天窗的顶楼,那是他童年常常待的地方。
谢慈本来就是不被期待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
他只是父亲和母亲未曾想到的漏网之鱼罢了,母亲憎恨他带来的痛楚与病痛,从来不肯亲近他。
父亲只将他当做继承谢家的机器,谢慈从小就被告知,他没有父母,只有“教养者”。
所以他不需要感情,只需要听话,上进,足够聪明。
他的记忆中只有足够厚的各国词典,他需要拿着笔一页页的记、一页页的抄下,漏了一个就要罚跪,三个以上就要被罚到顶楼关一天。
谢慈一直都很怕黑,万籁俱寂,顶楼上布满灰尘的破旧家具像是能够化成妖怪一样啃食他的血肉。
谢慈从一开始的哭泣、求饶到驯服、麻木。
小小的孩子闭着眼,睫毛处挂着泪滴,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害怕,他开始背诵艰涩的诗文。
最害怕的时候他会跪在木质的地板上,隔着门缝听楼下的宾客来宴。
他听得最多的,是一个叫薛至的少年,对方总是像个小炮仗一样,他很捣蛋、喜欢捉弄别人、爱吃冰淇淋、好奇心极强。
薛至身上有着他渴望的一切,对方生长在蜜罐中,被宠爱包裹着长大。
谢慈很想见见他,什么都不说,看看他就好。
——他只通过半边缝隙看到过少年张扬的短发。
暖融融的,像光。
比天窗的光还要亮。
父亲的要求越来越严厉,谢慈却表现的越来越好,他的表情几乎只剩下两种,微笑和空白。
他是完美的谢家机器,谢父以为他成功在谢慈的精神上烙下谢家的印记。
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的,成为谢慈信仰的偏偏是未见一面的薛至。
谢慈永远都记得自己和薛至的第一次见面,其实没多特殊,他站在父亲身边,对薛至笑得礼貌极了。
薛至对他打了一个招呼。
于是父亲让他和薛至一起喝喝茶聊聊天。
薛至的性格其实不算多好,他有许多恶趣味,察觉到谢慈性格木讷,反应能力迟钝的时候,他就经常拿毛毛虫、青蛙一些软体生物来吓唬他。
谢慈从来都没被吓到,甚至误会了薛至喜欢这些,在某年的夏天送了薛至两罐头活体毛毛虫和青蛙,很认真的告诉薛至,这是送给他的礼物。
薛至难得被吓住,差点以为谢慈是报复他。
谢慈愣仲:“你不喜欢吗?”薛至的反应实在跟他的想象差了很多。
小小的薛至皱眉:“谁会喜欢这些东西,你喜欢?”
谢慈:“不喜欢。”
薛至问他:“不喜欢你怎么还敢抓那么多?”
谢慈很认真的回他:“我以为你喜欢。”
薛至:“我喜欢的你就喜欢吗?”
谢慈:“你喜欢的我就喜欢。”
他回答的斩钉截铁,叫薛至都不知如何作答。
或许是自此开始,两人的关系开始转暖。
谢慈被关顶楼不再是孤单一人,薛至知道后会偷偷要来钥匙,跟他一起蹲在灰尘与淤泥中背诵诗集。
他们一同上学、一同放学、一起学习、一起慢慢长大。
薛至闯祸谢慈为他兜,薛至捉弄人谢慈当他的帮凶,谢慈为他背书包,给他带早餐,踩脚踏车带他上学,为他挡情书挡桃花,只差为他暖床。
谢慈永远像道影子般,驻足在薛至生命的痕迹中。
可终究影子见不了光。
谢慈趴在吧台旁,酒吧里很热,他脱下来厚绒的外套,只余下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衫,暗红的领带已经被扯的松松垮垮,肩侧的颈窝上有颗暗红的小痣,若隐若现。
谢慈的酒桌前摆着大大小小的空酒杯,他像每一个出来买醉的人一样,任由酒液灼烧心肺。
失意者的狼狈与堕落总是能叫人蠢蠢欲动。
谢慈并不是千杯不醉,可他的拒绝与清晰冷静的语气却叫每一个来搭讪的人望而却步。
打火机“啪嗒”的声音落下,一簇火苗点燃了烟尾。
烟雾缭绕中,穿着白色线衣的男人指节微屈,漫步走到那个买醉的青年人身侧。
“来根烟?”
对方的声音很淡,平静的叫人想到茶水和清晨的雾气。
谢慈并未理睬他,只是自顾自的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
男人半挽起衣袖,倒也没在意谢慈的不理不睬,只是那双黑洞洞的眼细细的盯着谢慈看。
莫名的有种森冷的感觉。
酒液后知后觉的挥发叫谢慈站不稳脚,那种虚幻的、天昏地转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一道冰冰凉凉的声音松散又迟疑的在他耳畔响起,像要故意引起他的犹疑一般道:“失意买醉…喜欢的人同别人在一起了?”
谢慈一瞬间僵住,眼前几乎要出现那样一幅画面。
男人半长微卷的发搭在肩头,他眼睑下方有着一团青黑,脸色却苍白如纸,语气轻轻,像带着赞赏:“你很漂亮。”
男人的声音太过平静,好像他真的只是带着观赏性的口吻夸赞眼前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