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下了一天一夜,不见半分颓势。
南槐赤着脚走在道路的正中间,浓密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身上穿着的棉质连衣裙被打湿之后变得沉重,走路的速度也是慢吞吞的。
她右手捂着太阳穴,左手握着没电关机的手机,长长的睫毛低垂颤抖着,制造出一片脆弱的黑影,仿佛冷风中一碰即碎的枯叶。
远远望去,像是午夜无家可归的白色游魂。
“她肯定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发那么多短信还擅自叫她的名字。”
南槐头疼欲裂,身上又冷又饿,耳边还要听一个鬼魂像是念经一样不停地念念叨叨,饶是她气性再好也忍不住发怒了。
“闭嘴。”
冰冷冷的斥责让来回不停在南槐身边飘荡的影子猛地停下,随着放肆的风雨无助地摇摆着,被拉得细长扭曲。
前方是微陡的斜坡,赤脚踩在坚硬的沥青公路上的体验感糟糕透了,南槐甚至能感觉到有几个脚指头已经被磨得只剩下最后一层薄薄的皮。
细碎的石子砂砾还有树枝顺着雨水往较低的地势欢快地流去,每走上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这具身体太过娇气了。
扭曲的影子被雨水拉扯出各种奇怪的形状,最终变成一道细细的带子,爬到了南槐的肩膀上。
“我惹你生气了吗?”
脚底板又疼又酸,因为走得太久小腿隐隐有抽筋的迹象,南槐皱眉,右手一直捂着额角没有松开。
“为什么一直在说对不起?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未经允许就占用了你的身体。”
一百多年前,她渡劫失败修为尽散,魂魄却不知道为何没有烟消云散,反而成了一抹游离三界之外的孤魂。
她能看见世间百态,却没有任何人能看见她的存在。
死又死不了,活也活不成,南槐便终日游荡在人间,却没想某个雷雨天的夜晚坐在树上看风景的时候一道惊雷劈下,下一秒她就在这具刚死去不久的身体里醒了过来。
江蓠,是这具身体的名字,而现在,对方就趴在她的肩膀上。
黑色透明的影子随风飘摇,南槐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瞧见对方扑腾着想要给自己挡住直直浇下来的大雨。
有些滑稽。
雨水凶猛,影子细长,哗哗的浇在轻瘦的少女身上,发了狠似的要把脆弱的脊骨打弯。
南槐松开按着额角的右手,往旁边一落,在虚无中捏起那道黑影三两下缠到了手臂上,好让对方不会被风雨卷走。
影子单薄,缥缈没有实体,裹到皮肤上瞬间激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栗感,比起冰凉透心的雨水多了些别的意味。
也许是感觉到了南槐生涩的保护,薄薄的黑影温驯地贴服缠绕着雪白的小臂,轻不可闻的微弱女声在风雨中飘散。
“谢谢你。”
江蓠是自己摔下台阶磕到太阳穴意外死亡的。
南槐穿到这具身体的时候,对方已经躺在雨水中过了好一会儿,鲜红的血迹混着雨水很快地流逝,生命的消失就好像风吹一样简单。
她至死,都仍在家门口痴痴地等着另一个人的到来,哪怕死了也仍在不住地懊恼自己不应该给对方发去那么多打扰的短信。
可那仅仅是两条很短的微信,算上标点符号也凑不到30个字。
卑微和克制这两个词化作扯不断的枷锁,深深地刻在了江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
南槐皱着眉,破掉的额角还有些隐隐的疼,她走上坡顶,四周除了种在路边高大的景观树和护栏,再也找不到半点可以避雨的地方。
路边种的是绿色的棕榈树,树叶宽大修长,因为风雨急躁,生生刮下来不少叶子,有的摇摇欲坠挂在树上,要掉不掉。
这里已经远离住宅区很远了,南槐刚刚醒来时并不太清醒,因为这具身体浓重的执念和意念浑浑噩噩地往外走,不知不觉便偏离走到了陌生的马路上。
南槐不知道路,江蓠也不记得路,从两年前被接到那栋华美精致的私人别墅开始,她离开那里的次数两只手可以数的出来。
风呜呜地吹着,雨势反而有些变小了些。
南槐走到最近的一棵棕榈树下,弯腰捡起一片叶子随意搭在了胸前,脊背贴着挺直的树干靠着,任由雨水从她的脸上滑落,疲倦地闭上了眼。
“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缠在手臂上的黑影顺着雪白的线条攀爬着向上,伸出尖尖的小角碰了碰南槐肿起来的伤口。
那里因为被雨水淋湿,已经不见之前可怖的血色,反而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错觉,黑影似乎比起之前颜色浅了一下,仿佛要融在透明的雨水之中。
南槐睁开眼,看着江蓠的魂魄躲在棕榈叶子下面虚弱地贴在自己的手臂上,越变越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