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恒与银子来商定明日在山间大树下老地方碰头,银子来带她走捷径小道上十里坡。
银子来道:“宗门收人,无法预料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极有可能在十里坡耽搁上两日。”
季恒没口子应了,回家路上才想起不妥。
姐姐在镇上学堂帮工,十日一休方可回家,若是平日倒也无妨,今天是姐姐回家的日子。也即是说,明日姐姐会在家一整天,直到下午才去学堂。姐姐难得回家一次,她无法陪在姐姐身边,岂不可惜。要是姐姐问起她去往何处,少不得说撒几个谎,隐瞒一二。
背一小捆柴,拎一只剥皮洗净的兔子,念及银子来所说近日山里危机四伏,早早归家为上,季恒不敢磨叽,快步下山。
此时太阳并未落山,山间却有一层薄雾无声笼罩,与平日全然不同。
待季恒走到路口,回望因明山,山色昏沉,山气幽寒,空山幽谷间仿佛有无数生灵活动,她似乎听见几声近乎野兽咆哮的风声。
季恒不禁打了个寒颤。
走过田园阡陌,想到马上能见到姐姐,方才那一点寒意迅速为喜悦所驱散,季恒露出期待的笑脸,亲切地与村里人打招呼问好。不作怪的时候,季恒笑容娇甜,眉眼弯弯,甚是讨人欢喜。
老李家的婆娘李大婶一见她便笑道:“阿恒真能干,小小年纪上山砍柴打猎,哪家小子找你做了媳妇,真是他的福气。等成亲之后便不用那么辛苦了,乖孩子,快回去吧,你姐姐回来了。”
李大婶和牛大婶一样,出了名的喜欢说三道四,平时没少说姐姐和她的闲话。最先说她不像话,小姑娘不懂针线,成天跟野小子似的东奔西跑便是这皱把着菊花老脸的李大婶。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还是被妖兽夺舍,居然一口一个乖孩子称她能干说起人话来了。
季恒心道奇哉怪哉。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今年不过堪堪十一岁,谈何做人家媳妇成亲。况且,那老妇跟她一个小女娃说什么成亲媳妇的,不合适吧。
这腌臜混沌的老虔婆莫不是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
干他娘的!
尚未走到门口,便已听见屋内传出桀桀笑声,宛如深夜山林里的猫头鹰成精。这笑声季恒至为耳熟,乃是姐妹俩的邻居牛大婶。季恒时常觉着,牛大婶早年没跟方士学些收妖捉鬼的本事实在可惜,有美人一笑倾城一笑倾国,她一笑,神鬼望风而逃。
季恒放下柴火和兔子,蹑手蹑脚走到窗下蹲好,她倒要听听这老贼婆来搬弄什么是非。
“季大妹子,你在学堂上工辛苦,姑娘家还是要早日成家,相夫教子为善。有话老婆子便直说了,你别怪老婆子是个粗人说得直接。”
“我们姐妹俩在村里这段时日全赖大婶照拂,大婶但说无妨。”
听到季清遥的声音,季恒心中一喜。姐姐还是那么好脾气,跟老贼婆客气什么。若是她在只有一句话: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其实今天老婆子来,是有一桩天大的好事。”说到此处,牛大婶顿了一顿。
想来她本是要吊吊姐姐胃口,不想姐姐全然不接招,不询不问,反倒给她倒了一杯水。
牛大婶干笑几声,“季大妹子可识得住在村子那头的王二。”
“不识,那是何人?”
自从得了学堂的活计,姐姐难得回家一次,哪有空去认识村子这头那头的人。不过这王二,季恒倒是认得。人如其名,满脸麻子,乃是村里有名的懒汉,年纪不小。本事不大,仗着家里有四十亩上好水田,成日好吃懒做,不念书,不事生产。李大婶吓唬她闺女便是说:你这个不会那个不会,小心以后嫁给王二麻子。
呶,就是这么个货色。
“那王二自从在镇上见你一面,对你印象颇深,托我探探你的口风。若是你愿意,他便找媒人来做媒与你成亲。”
姐姐没有出声,想必是吓了一跳。
牛大婶道:“季大妹子且听我一言,我们邻居一场,莫怪我倚老卖老说几句体己话。那王二年纪不小,家资不丰也算不得少,他家里死了老娘老爹,你一嫁过去便能当家作主,不用伺候婆婆公爹。再说你妹妹,王二说了,你们姐妹情深,他一并养了,妹妹跟你一起嫁过去。你若是觉得不妥,我也有个计较,让二娘子住我家来。她性子有些野,不过胜在年纪尚幼,我□□她几年,教她做人家的好儿媳妇,过几年嫁给我们大虎正好。怎么总比你白养着她好,以后成家还要多出一份嫁妆钱。若是不愿也无妨,你们家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家里拿不出多少嫁妆,你这脸上有疾,又有个拖油瓶妹妹,要找户好人家实在不易。人家王二说了,许你五两银子添衣,嫁妆也不必出。愿意呢,他找人做媒,二娘就一同过去,姐妹一处有个照应。过两年二娘大了,嫁于一处也不错。”
牛大婶鸡贼,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们姐妹俩没钱,她姐姐破相,她是个赔钱货拖油瓶,能有个王二麻子要姐姐已经是天大的好事。而她去牛家做童养媳,嫁给她那比猪还蠢的儿子,否则就按照王二的意思,要姐妹俩共事一夫买一送一。
干他娘的泼婆娘,腌臜畜生。
季恒听得心头火燎,恨不得跳出去把老贼婆打成烂羊头。眼看那牛大婶又要浑说,她按捺不住跳将起来,大骂道:“放屁,放屁,放你娘的狗屁。你这个千刀杀的老虔婆,含//鸟的老猢狲,倒街卧巷的横死贼(*),成天跟我姐姐说浑话。那王二麻子就是个无赖子,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一脚长一脚短,面无四两肉,长得还不如村口的大黄牛,居然敢肖想我姐姐,没门!”
季恒忽然出现,一嗓子吼得人畜皆惊,话里全是泼妇糙汉骂街才有的污言秽语,季清遥望着她不禁发懵。
牛大婶骤然色变,指着季恒说道:“果真是个野丫头。季大妹子,这丫头性子这般粗蛮,怕是养不熟,将来如何能嫁得出去。我都担心我家大虎,若不是他成天惦记着,哼,我可更中意老孙家的丫头。”
季恒冷哼道:“快把你家儿子的鸟一起含着,就不用操心他惦记别人……”
“住口!”
还想继续发挥的季恒被季清遥厉声何止。“阿恒,同牛大婶赔礼道歉。”
牛大婶怒火中烧,又不好当季清遥面骂季恒,只好假假地说道:“小孩子学舌罢了,何用道歉。当我白费唇舌,好心当做驴肝肺。”
季恒耿着脑袋不服气,“我没错!”
“阿恒!道歉。”
姐姐语气严厉,季恒想想便觉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满脑子全是凭什么,凭什么,该死的老虔婆,老子弄死你。
在季清遥的坚持下,再犟犟不过姐姐,季恒最后只得作揖道歉。
道歉再不诚心也是低头,牛大婶假笑几声道:“季大妹子,你这妹妹野性难驯,满口腌臜话,要是传出去不止她名声毁了,你也捞不到好。你啊,该好生管教,否则这丫头片子将来如何嫁人。”她又说几句季恒浪费粮食的话,让季清遥好好考虑,这才走了。
牛大婶前脚走,季恒后脚发狠,对着那背影无声骂道:“啐!直娘贼!干你龟儿子的屁//眼!”
她喉咙里呜哩呜喇,季清遥听不清楚,也不知她在骂些什么。只看她气呼呼红着眼的样子,不是不心疼,当下摸摸她的脸,摇头叹息道:“阿恒,平日里我是怎么告诉你的,我们要低调做人,谦和做人。”
季恒哈一声道:“都快做不成人了。”
季清遥戳戳她怪里怪气的脸道:“你呀,胡说八道什么。方才拿什么进来,又打着兔子了?”
每次季清遥回家,季恒总会拎一些野味回来,有时是野鸡有时是兔子有时是石蛙。不是没担心过季恒心野,可她十日方能回一次家,总不能次次回来就揍她一顿。她一人在家生活已是不易,从刚开始哭哭啼啼拉着她袖子不放到现在这样活泼,季清遥已觉欣慰。万幸的是,季恒上蹿下跳,比猴子能蹦跶,在读书上也有些灵性,每回考教她功课,都能顺利完成。
季恒从外头拿处理好的兔子进来,“晚上我们吃烤兔子吧,前些日子掏了个蜂窝,正好在兔子上刷些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