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诚赶到的时候,后院的几个人已经在挖了,冯山两眼通红,握铁锹的手颤得厉害却仍决绝地一锹一锹铲土。章诚颤巍巍问了好几声也没人回应他,他丢魂似的原地转磨磨,没瞧见工具,他就跪地上用手刨,两下子指尖便见了血。
追上来的二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硬把这个比自己高一头的汉子拉开,大声吼他让他别捣乱。
闻讯赶来的村民提着家伙跑过来,被封死的井口顿时挤满了人,你一下我一下乱铲。
终于有个冷静的老头扯着嗓门大喊:“人埋哪了?”
拉绳子的年轻人哽咽着回:“井底,最底下。”
众人的心凉了半截。
有人问:“井挖多深了?”
震前一直守着井边的冯山沉默着开口:“五十二米。”
他没能下井,只好百无聊赖给章停放绳子,每一米都做个记号,因此他是最清楚井打了多深的人。
“啥?”
“五十多米都没挖出水还挖什么呀。”
“就是,埋那么深,这会儿肯定不行了。”
“那俊娃娃惨哟。”
半跪在地上的章诚疯了似的冲上来,推开碎碎叨叨的同村,抢来铁锹,一脚狠狠踩在锹边,撬起好大一坨泥土。
“救人的闭嘴快挖,咒我侄儿的都给我滚!”
二婶也板起脸,轰着那些来看热闹不干活的人走远点。
向来好脾气的两口子发了火,在场这些人哪还敢乱说,大多数人这时才知道被埋的是章诚的侄子,挖土的动作更快了。
井道上半截有老手做过固定,只盖了一层浮土,很容易就能挖开,下面十几米不知是太深的缘故还是章停几个年轻人没做好固定,塌了之后埋得很瓷实,而且几十米下空间有限,至多只能容下三个人挖,两个装泥土的大竹篮交替上升下降。
章诚执拗地占了一个名额,最后是被人用绳子系在腰上硬拉上来的,这个精神头很足的中年人像是瞬间步入暮年,上来之后就没站起来过,眼泪吧嗒吧嗒,划过他被泥土糊满的面颊。
二婶心疼地抱住他,没劝一个字。
章壁先前泣不成声,被他妈骂了之后硬憋着眼泪,好像他不哭,他哥就能平安回来。
气氛愈加压抑,离章停被埋已过去两小时,即便下面有空隙也很难维持一个成年人两个小时的氧气量。所有人都知道泥土之下的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们不必急着去挖,但没人说这种话,连白天不乐意下深井的老人也都主动跟下来,把下面这十几米做好固定以免二度坍塌。
冯山是唯一一个从头挖到底的人,嘴唇被他咬出了血,两只细皮嫩肉的手磨出了水泡,后来水泡也全磨破了,淡黄的粘液混着血、汗和全面失控的泪水滴滴哒哒落在泥土上。没人理解他内心的焦灼与痛苦,如果他没带章停来许愿村,如果他早一分钟拉章停上来,如果他能轮换着帮章停挖一点,如果他没得肠胃炎,如果他没耽误章停的一整年……
视线里只剩章停那张永远挂着温和笑容的脸,冯山把全部生命力都倾注在铁锹上,不知疲倦疯狂挖。
一起挖的人制止他。
“深度差不多了,慢着点,别铲他身上。”
即使那个人已经不知道疼,他们还是得尽量小心,这是对死者最起码的尊重。
冯山丢开铁锹,用手这刨那刨,还真被他刨出来一块破旧的衣角。冯山死灰的眼睛顷刻复燃,其他人也都来了劲头,帮着将埋在土里的人挖出来。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且大喜过望的是,章停竟然还有呼吸,胸膛那微乎其微的起伏骗不得人。
冯山跪在昏迷的章停身旁又哭又笑,像是傻了。
有人好奇地朝章停躺过的坑底张望:“这底下侧面有个大洞,看起来挺深,怪不得能挺过来呢。”
“哎,那是不是有一根手指头?”
“这孩子也没少啊。”
“还有个人?”
“还有个人!”
“快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