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一位老夫人,是西府的老夫人。
她名唤梁度玉,身份却是极为尊贵的,乃是本朝的彭城大长公主,人人都要尊称她一声梁太主。
她等闲不出门子,因芩夫子从前是在宫里伺候过她的。听闻芩夫子出宫后,漂泊了十几年,这便将她请回了西府,也和自己做了个老来伴。
梁太主同芩夫子说了不过一时话,就见一个小姑娘拎着小桶,一路小跑地走过来了。
是烟雨捉完知了猴回来了。
她的小脸上沾了一些泥,神秘兮兮地把小桶拿起来,给梁太主和芩夫人看里头的知了猴。
“芳婆就是彭城左近人,让她去做好不好?”
梁太主喜欢她这股子机灵劲儿,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好的,尽管去做。”
烟雨高高兴兴地应了,把小桶递给了芳婆,交代了几句,芳婆就去了。
芩夫子看她得了太主的喜欢,有心考较她的技艺,这便指了她那小筐道,“前几日布置的作业,可做了?”
烟雨胸有成竹地点头,正要去拿里头的小玩意儿,梁太主却嗔了一句:“孩子才忙回来,就要考较她,总要净个面才是。”她唤侍女来,吩咐道,“打盆水来,给姑娘湿湿手。”
烟雨便有些小小的感激。
一番动作完了,烟雨就在石桌上,为芩夫人同梁太主展示自己做的玩意儿。
“这是蜜蜂。黄色是栀子的果实染成的。这是小蜻蜓,青色是拿青叶捣碎得来的。还有这只七星瓢虫,我想着茜草是红色的,定然能染出来它的红壳,可煮过之后却是浅黄色,我想呀想呀,突然想到您那日送了我明矾,便试着加了进去,竟然煮成了红色。”
小小的姑娘说起自己喜爱的东西,眼神认真,面容可爱,直听得芩夫子连连点头,而梁太主则看着这些小昆虫,爱不释手。
“染色易学,可用各色绒线做出来惟妙惟肖的小昆虫,当真是要有些天赋才行。”
芩夫子点头称是,“奴婢遇见她时,这孩子躲在树下瞧蚂蚁搬家,听蛐蛐儿唱歌儿,是个爱观察的,所以才能做出来这般可爱的小玩意儿。”
烟雨听她二人夸自己,心里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且不说芩夫子这般丹青大家,都夸自己做的好,这一位奢华高贵的老夫人也喜欢她做的发饰,那未来若是和娘亲出去开头面铺子的话,一定会生意兴隆的。
她既得了鼓舞,心里的雀跃就压不住了,有些豪气地推了推小筐道:“老夫人,您若是喜欢,就选一样。我可以送给您的。”
梁太主还没来得及说话,芩夫子就嗔了她一句,“胡闹,这都是小姑娘家家戴的。”
烟雨却不这么认为,认真地说:“我娘亲说,女子多大都还是小姑娘,都可以穿戴自己喜欢的衣裳发饰。前日她出门子,还戴了一枚千眼蝴蝶呢!”
梁太主看着烟雨认真的小脸,只觉得实在可爱,笑道,“有道理。”她往小姑娘的宝贝小筐里看了看,一眼相中了一条金灿灿的锦鲤。
“年纪大了就喜欢吉祥如意,这条小金鱼儿做的好,每一片鳞片都是黄澄澄的,瞧瞧这尾巴,翘多高啊!这是要跃龙门啊!”她招呼烟雨,“来来来,给我戴上。”
烟雨见老夫人喜欢她的作品,心情雀跃极了,这便站起身,轻轻地将小锦鲤别在了老夫人的发髻边。
再退后几步去看,那锦鲤实在耀目,不仅形状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颜色也是漂亮的紧,竟似有黄金的光彩。
这下两相欢喜,没过一时,芳婆炒了一盘儿知了猴端了上来,便有侍女又奉上了一些酒菜,烟雨也不拘谨,陪着太主和芩夫子吃了一些。
这一道知了猴用油煸的咸香可口,倒让梁太主吃出了愁思,想到了从前同夫君顾池春的一些往事,便有些怅然若失了。
烟雨瞧出了梁太主的眉间愁绪,轻轻道:“老夫人若是春日感怀,可以多来芩夫子这里做客,晚辈陪您说说话儿,做一做绒兔儿绒狗儿……”
芩夫子并未告知烟雨,老夫人的身份,此时见她心善,倒也有些感慨。
到了四野起烟尘时,梁太主便有些乏了,摸了摸正看着芩夫子所著之颜色书的烟雨的头,笑着同芩夫子告别:“我那乖孙儿,今晚陪我用晚饭,我便先回去了。”
芩夫子便要跪下送别,梁太主却去了个眼色,并不打算在小姑娘面前显露身份——知道了身份,跪来跪去的,说不得就没了眼下的真心。
回了西府,梁太主便歇下了,足足午睡了一个多时辰,再醒来时就精神百倍。身边的宫娥为她梳头,梁太主视线落在了那枚小锦鲤上,顿时心情好了起来:“给我戴上那条鱼。”
梁太主出了卧房,便往正厅去了。
她这乖孙儿好啊,不凭恩荫,不借权势,一路勤学乃至如今成了大庸最年轻的阁臣,当真为西府争气!
仆妇簇着梁太主在桌席前坐下了,案上摆了精美的吃食,梁太主不过略略看了几眼,便见自己那孙儿走了进来。
顾以宁新入内阁,正是政务紧要的时候,紧赶慢赶将将到家,才没误了同祖母用餐。
梁太主欣慰地瞧着孙儿。
他最是个万事万物藏于心的脾性,平时并不多语,用餐时也不言不笑,静静地听祖母说话,偶尔回应一声。
可是今日却有些不同,孙儿频频向自己注目,眼神时不时落在自己的发髻上,有些惊诧之色。
梁太主就觉得很有趣,也很得意。
顾以宁用了些餐饭,便搁了筷,神色复杂地望住了祖母。
梁太主却很是得意地摸了摸发髻上的小锦鲤,笑着说,“祖母头上这条鱼,可爱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