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梨抱着小奚歧回的飞虹榭,整个飞虹榭都如一座湖心亭,架在一片水面之上,只有一条栈道连通着外界与水面中心的屋舍。
在湖面上空,一道虹横跨在湖的两段,形成一座虹桥横亘在湖面上,飞虹榭因此得名。飞虹景象天然形成,成了飞虹榭的独特景致,可水面却缺少打理,水面空无一物,甚至连颗水草都没有,显得稍稍凄清。
宋梨抱着小奚歧从栈道走过时,低头看了一眼水面,这湖中的水清凌澄澈,几乎能透见湖底。
她看着这湖水,微微蹙眉,她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却一时说不上来。
等她抱着小奚歧走到了栈道尽头,站在屋前回头看向外面明亮的天光和绚烂的飞虹,视线再稍稍下移,平静的湖面还是那样清澈,就如一面精心打磨的铜镜。
宋梨突然发现是哪里怪了,是割裂感,外面没有湖光相和,她只看得见湖水的清澈,却看不见倒映在其中的绚烂虹光,仿佛以湖面为界线与天空划分成了两个部分。
刚才她和奚歧走过来时,也没在湖面投射出倒影。
宋梨想起方才在戒律堂师尊最后说的话,“那一池沉影水……”
沉影,莫非是这湖水本身的不寻常,才无法倒映出影子。
正抱着宋梨脖颈的小奚歧忽然动了动,他看了宋梨一眼就明白她的心思,聪慧地给她解惑,“这里的水是照不出影子的,师尊说这是天底下最干净的水,连人心里的污秽都能洗干净。”
果然是如此,宋梨点了点头,心里却又忍不住多想:
——这孽障不仅有爹生没娘养,骨子里还流着肮脏的血……
宋梨不知道这句低劣的辱骂是单纯的诋毁,还是内藏玄机。沉影水是天底下最干净的水,连人心污秽都能洗干净。师尊为什么叫奚歧一个孩子住到飞虹榭,这凄清的处所,奚歧一人一住就是十余年。
小奚歧身上还有伤,宋梨先抛开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天马行空的猜想,抱着他先进屋去处理鞭伤。
飞虹榭内除了外面的沉影湖水再没有别的水源,宋梨只好在湖中打了水给小奚歧清洗伤口。他伤在背上,宋梨必须把他身上的衣裳脱下才能清洗,那小崽子心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小脸上都泛起了一层粉。
起初小崽子还别扭地捂着衣领不肯让她脱,见她拧着眉毛又要生气了,他才乖乖把那一身沾了血和灰弄得脏兮兮的衣裳脱下来。
宋梨看见小奚歧遍布整块背部的伤,伤口中还沾了尘灰,少不得要碰水,光用湿帕处理不干净。
他小胳膊小腿上也蹭的灰巴巴的,还不如干脆直接洗个澡。
宋梨瞧着小奚歧突然眼底放光,她扭头看了看打水的水盆,大小也足以给他的小身板沐浴。
她朝小奚歧招招手,笑得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过来。”
要洗澡就得在她面前脱得□□,小奚歧最后坐在浴盆中,背对着宋梨让她轻轻擦拭自己背上伤口时,他整张小脸连同耳根脖子都涨得通红。
宋梨正专心致志给小崽子清理伤口,她又不是变态,他现在脱得光溜溜的也只是个屁大点的孩子,她最多只能散发出母性的光辉。
“你爹娘呢?”
宋梨一边忙活一边突然轻声问,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小奚歧沉默了会儿,说:“我不记得了。”
宋梨不问了,这应该超过她这个炮灰角色应该知道的范围了,毕竟男主的身世之谜,最有可能应当由女主去亲自揭开。
飞虹榭内备着伤药,宋梨给小奚歧洗好就在伤处上好药,随后找了身干净整洁的小衣裳给他换上。
宋梨把小奚歧抱到床上,她站在床边蹲下半身,突然一脸严肃地对着小奚歧。
宋梨蹙眉,伸手夹在奚歧脸颊两边,控制着他与自己正视,极其郑重地说:“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清醒,但我们先说好,我给你洗澡都是为你好,我就是把你当儿子看待,我虽然把你看光了但你还是清白的,以后你可不能给我穿小鞋!”
小奚歧听不懂她的糊话,什么叫他清醒的时候?他现在就很清醒呀。于是,他便又露出那无形中就把人当傻子的眼神。
宋梨都快习惯了,也懒得跟他计较了。
小奚歧坐在床上,看着宋梨端着他的洗澡水进出的纤细身影,又低头摸了摸自己身上缠上的丑死了的绷带。
小崽子突然困惑地开口:“师姐,你是……姓裴吗?”
听到他这话,宋梨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奚歧心里是真的对他那师姐执着得很啊,都变成这么个崽子了,谁都不记得,但潜意识里都还装着裴听妤。
宋梨笑着走到他面前,道:“我不姓裴。”
小奚歧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相信,他就是有种强烈的直觉,她应该是姓裴的。
宋梨被认错,但也不恼,她知道这就是奚歧的意志力,即便是深陷幻境也执着坚信的事,只有他的二师姐,才会对他这么好。
当然,她不生气他把她错认为裴听妤是一回事,她不愿意被错认又是一回事。
宋梨突然后悔,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为了捉弄奚歧让他叫自己师姐,“师姐”这个称呼,她只以为是比他年长的人,而对奚歧,“师姐”只是裴听妤。
她会做卑微的舔狗,却不做窝囊的替身。
宋梨又认真对小奚歧道:“我姓宋,我叫宋梨。”
·
宋梨从进入奚歧的幻境,心中就一直隐隐担忧会影响奚歧凭自身挣脱幻境,却没料到最后幻境会因为她的一句话瞬间崩溃。
她从红莲半拢的花瓣间的花蕊中醒来,缓缓睁开双眼,就看见悬吊在空中的奚歧身上捆缚的根茎正慢慢松开,随即像开始她那般直直从空中坠落。
不过奚歧已经苏醒过来,他身手敏捷,脚底凌风轻点就借力跃到了一朵莲上,迎风而立,全然没有宋梨当时的狼狈。
宋梨在莲心坐起身,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宋梨目光坦然,奚歧的眼神中却透着复杂的情绪,看着她一脸欲言又止。
宋梨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抬手揉了揉脸,振作扬起一抹笑,指着还悬吊在空中的萧玉河和裴听妤道:“大师兄和二师姐应当还在幻境之中,我比你早醒一回,我猜是这些莲花根茎捆缚造成的幻境,直接解决掉这些根茎可以早点把他们唤醒。”
奚歧这才转头,抽出他的短刀干脆利落地斩断连接莲花水下根部处。果然,缠在两人身上的剩余根茎没了灵力供给,开始纷纷散落,萧裴二人也随即转醒。
奚歧第一时间飞身旋上接住二师姐的落下的身躯,带着她稳稳地落在莲上,可怜大师兄惨遭师弟抛弃,又苏醒得慢些,险些落入这红海中。
二师姐裴听妤初醒来时脸上带着娇羞幸福的笑容,宋梨前些日子从未在这个仙子一般的师姐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叫她一看就把她的幻境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总是跟大师兄萧玉河有关的好事。
萧玉河在将将要落海时清醒过来,立时攀住了旁边的莲。见宋梨和奚歧已经早早醒来了,萧玉河露出略微窘迫的笑,“叫梨梨和阿歧看笑话了,实不相瞒,方才大师兄我梦见了一部稀世修炼功法,这才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萧玉河竟还是个武痴,宋梨不禁略微心疼地看了一旁立在一处的师姐弟一眼——你爱她,她爱他,他却只爱打打杀杀。
一行人没忘记自己进入到这个小秘境中是为追踪魔物的,宋梨在枝枝破水莲花中间放眼眺望,却只有望不见头的海,哪里还有魔物的踪影。
“大师兄,你们紧随那魔物进入这湖下小秘境,可知那魔物往何方去了?”
萧玉河这才意识到,宋梨是跟随在他们之后进入湖下小秘境的,顿时有些担忧气恼,“都怪我,一时情急忘了跟梨梨交代,你便安心留在空蝉剑派等我们就好的,如今你跟着我们贸然进入小秘境,必然凶险异常。”
宋梨宽慰道:“没事的大师兄,让我留在空蝉剑派我也坐立不安,与其无力地担心你们的安危,不如跟你们一起。”
宋梨心道,她可是带着任务来的,你要是不让她来,那她才难办呢。
至于魔物,自从踏入湖底秘境就跟丢了。
萧玉河自我安慰,也是安慰三个师弟师妹,“罢了,既来之则安之,都已经进来这湖底小秘境了,我们尽力去寻那魔物的踪迹便是。依我所见,这秘境并非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再不济,那魔物也跟我们一同困在这小秘境内,暂时不至于为祸人间。”
“空蝉剑派知道我们的去向,师尊很快便会赶来的,我们不用过于担忧。”
目前最要紧的是如何离开这里,然而这一望无际的海域,叫人心中不禁生出一丝茫然和焦灼。
微风轻轻吹拂,吹得立在水面上的红莲微微摇曳,宋梨下盘不稳被它晃得差点摔下去,幸好抱住了几瓣巨大的莲瓣,才堪堪稳住身子。
抬头一看,奚歧与二师姐立于同一朵莲中,他站在二师姐身侧,稳稳地扶住她。
宋梨心中微微叹息,果然是不同人不同命,炮灰工具人的待遇就是比较有限。炮灰女配没有护花使者就算了,就不能给她安排个有自保能力的人设呀,这作者实在是偏心到没边了。
宋梨刚想站起来,然而转瞬之间脚下的红莲猛然入水,她脚下瞬间落空!
不仅是她脚下这株,海上所有的红莲都在同一时刻猛然抽离入水,打了四人一个猝不及防。
四人极快地坠入海中,入海沾了水的瞬间,四人就意识到这海水有异,他们身体像是沉重了十倍,任你拼命划水拨弄,都会一直往下沉去。
宋梨脑中想起了山海经中提到的弱水,其力不能胜芥,故称弱水。任何事物到了弱水,都会沉入水中,而这红海比弱水还要恐怖,它水下仿佛有股巨大的力量,将人往深海中拉扯。
她沉没的速度比奚歧三人更快,很快就拉开一道距离,越往深处,宋梨就感到一股力道压迫着她的肺腑,窒息、痛苦。
海面以下海水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水流奔涌胡乱冲撞,叫人在水中承受着巨大的冲击力,一道急流突然拍在奚歧胸口,叫他喉头立即尝到了一丝腥甜的味道。
他双手紧紧抱住二师姐,方才二师姐就在他身边,从莲花上跌落时他便紧紧握住二师姐的手,叫她跟自己不至于被海流冲散。
奚歧望见了离他越来越远的宋梨,他目光中有一瞬挣扎,但还是一咬牙,扭头视而不见——他全力将师姐与自己拽在一处已尽全力,若是要去拉宋梨就只有松开师姐。可师姐的手伤还未痊愈,松开了她她未必能护自己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