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
贺姿仪的声音再次传来,她并没有因为他刚才不礼貌的挂断而恼怒,不徐不疾寒暄了一番,切入正题:“儿子,妈妈给你发的信息,你看到了吗?”
湛翎北应了一声,昨天收到信息之后,他在想别的事情,忘了回复。
或者说他不知道怎么回复。
老爸老妈对他其实一直都挺好的,从早教、特长班开始,他们给他报的永远是最贵的课程,给他买最贵的衣服,吃最精细的食物,就连爱都是规规矩矩,孝悌仁义,无论他多么叛逆,多么离经叛道,他们都能不温不火,一遍遍说服教化,给他正确的理智示范。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跟他们总是亲不起来。
好似站在平行线的两边,生活在同一个家里,明明每天都在交流,可他却总是找不到与他们世界的交集。
小时候,遇到不顺心意的事,他抓狂恼怒,他们淡然平和。
恰逢开心,他急于分享,他们淡然平和。
想要引起他们的注意,他抽烟玩游戏扰乱课堂叫家长,他们淡然平和。
唯一一次欣喜若狂,是他们见到邢迈的时候。
无论他承不承认,那一刻,他是疯狂嫉妒的,所以他毅然决然选择了离开。
万万没想到,骨肉血缘在他们那里激起的也只是一时浪潮。
他真心理解不了他们的世界。
理解不了老妈毫无波澜地说出“血缘胜过感情”,又似乎无事发生,跟他说“回来吧”,怀揣的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懂贺姿仪。
然而他的不懂,在他坚定说出“不回去”的时候,云开雾明。
贺姿仪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音调毫无起伏。
“可以。”她说,“但是爷爷留给你的湛氏股份,你得接收,属于你的钱,我们不要,也无需你以后回来参与公司的管理,但今后你的表决权委托人必须是你爸爸。”
即使对家族企业没什么兴趣,湛翎北也知道这份表决权意味着什么。
老爸和大伯明和暗斗这么多年,他们宁可把股份争来给一个并无血缘的儿子,也不会让其落入对方手里。
有钱还不用操心,是多少人做梦都梦不来的好事。
湛翎北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心。
十七年的朝夕相处,到头来竟不敌一份表决权。
“为什么不是邢迈?”湛翎北问,“给他难道不一样吗?他可是你们亲生的。”
贺姿仪还在讲股份的事情,突然被打断。
电话里安静许久。
“湛氏股份我不要,给邢迈。”湛翎北坚定。
“不可能。”贺姿仪突然变了声调。
“为什么?只要他同意委托,把表决权给你们不就行了?”
沉默片刻。
贺姿仪换回慢条斯理,温柔却没有温度的声音:“因为他不愿意改姓,湛氏股份不可能落到一个外姓人的手里。”
湛翎北笑了。
真是觉得好笑。
原来只要不能作为握权公司的筹码,血缘和感情都是一样不值钱。
他同意了,把能够骂上三天三夜不重样的话,连同不爽就炸的暴脾气,压在十七年熏陶陡然开窍的理智下。
既然血缘和感情都不值钱,那么钱就显得越发值钱。
最后他附加了条件:转学籍,以后除了义务,互不打扰。
不出意料,贺姿仪答应得很痛快,动作也很迅速。
三天后,她就和老爸带着律师开车来到他住的地方。
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旅馆前,引来无数围观。
一家三口全程没什么多余的交流,贺姿仪身姿曼妙,一身优雅的手工刺绣旗袍,衬得整个人气质非凡,她举手投足自带结界,时刻与周边的人和不入眼的物保持着距离。
她想说的话,电话里都说完了,不会花心力费唇舌,没话找话。
而老爸向来都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不知道抱错以前,平均一个月都跟他交流不上一回,现在更没什么话可说。
不得不说,当私事变成公事,他们处理问题的公允性还是值得肯定的。
爷爷去世前给他的股份,一直都是他们代为管理,现在路归路桥归桥,这些年属于他的资产,他们在协议里标注得明明白白。
打款账户页面,一眼望去,是数不清的零。
然而这一切对于他们而言只是舍利保本而已。
因此也不难想象,为什么在他们那里血缘不值一提,感情不值一提了。
在如此巨额的数字面前,没有什么是真正值钱的。
唯一可比的,只有不断攀升,更加巨额的数字。
所有签署完毕,上车之前,贺姿仪环顾一圈,难得笑了笑。
“儿子,想回去随时可以,毕竟我们还是一家人,以后娶妻生子,你的后代也会姓湛,而我们的股份只传湛姓子孙,最近发生这么多事,你有情绪我和爸爸可以理解,我们的苦心,也相信早晚有一天,你会理解。”
可能是很多事情都想通了,湛翎北也难得平和一次。
“我没有想要被理解的情绪,也没有想要去理解的苦心,以后有事情可以随时联系,作为子女的义务我会尽到。”
“至于我的子孙后代姓什么,就不劳烦您二位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