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来,从没受过这种羞辱,他一忍再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
所有人都说邢迈才是受害者,而他是那个占了莫大便宜的人,不仅这里的人,养他的父母,他最好的朋友不经意的言谈里,流露出的都是这种想法。
他不怪任何人,就连他自己也这么认为,他确实抢了别人嘴里的金钥匙,在金窝里长大,荣华富贵。
但他还是憋屈。
越是认同,越觉得憋屈。
倾盆大雨裹着大风扫过泥土,熏人的臭味越发浓烈。
围观村民不停的指指点点,邢振财赶来,看着五个趴在地上的混子,不仅没有劝架,反而大笑起来:“好样的,这才是我的亲儿子。”
“比那个闷小子强,有老子当年的风范。”邢振财偏了偏雨伞,伸手去拉他,“干架这事,就得有这种劲头,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湛翎北坐在行李箱上,挥臂躲开邢振财的手,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行,那你在这淋会,我先回去了。”邢振财非但不生气,还满脸得志自豪,痞性里透着油滑,笑呵呵在四周转了一圈。
“我儿子有的是钱,放走了他,你们的钱就别想再要回来。”
此话一出,湛翎北离开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他脸上挂了彩,手掌划破一道口,鲜红顺着指尖滴落。
看这架势,他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
邢振财在全村都有欠债,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所有人都把他视为天降的肥肉馅饼,不扒了他,绝不会让他走。
他确实有钱,但不会拿出来。
不是舍不得钱,就是不想便宜了这些人,更不想让邢振财得逞逍遥。
想要报警,湛翎北书包遮着雨,掏出手机,还未来得及拨号,便被几个大妈围上来抢走。
“湛家富得流油,随便拔根毛,都能养活俺们一个村,小娃娃,俺们也不多图,就把你爹欠的钱连本带利还清,你就可以走了。”
做你祖宗八辈的白日梦。
这么多人堵一个未成年人讨债,还真特么要脸。
两天没怎么吃东西,刚才又消耗了太多体力,湛翎北有些眩晕,低头坐在行李箱上,跟他们耗着,任谁劝都不为所动。
“他的东西都不便宜,不行我们就先把他的东西分了。”
“听说他光一双鞋就几千上万。”
“对,分了,讨回一点是一点。”
终于有人僵持不住,准备上前抢行李箱。
湛翎北握紧拳头,准备继续战斗。
刚欲起身,头上瓢泼的雨水突然停止。
一把黑色雨伞撑在他头顶上方,圆形的雨帘像个结界,漫天瓢泼的大雨,评头论足的指骂,腥臭混杂的气味,瞬间被隔绝在外。
“邢迈?” 寸头第一个出声,“你怎么回来了?”
停顿了一下,寸头又似是不满地补充道:“这种地方你还回来做什么?”
闻声,湛翎北愣了一下,怔怔抬眼。
眼前的少年,依旧是一身朴素无华的装扮,却遮掩不住气质里与生俱来的矜贵与清傲,他身上有着超出年龄的沉稳,面无表情,看不透任何情绪,只觉得淡漠,疏冷。
“这里不属于你,回去吧。”
连音质都是清冷的。
少年把雨伞递到他手里,自己背着书包踏入雨中。
“如果还想要钱的话,就放他走。”
最后这句话是少年对围观村民说的。
湛翎北举着雨伞,出神很久,直到少年修长孤行的背影消失在街头拐角,他才如还魂一般,夺回手机,拖起行李箱,朝他飞奔而去。
“等一下。”
少年收住脚步,并未转身。
大雨肆意倾扫,湛翎北扔了伞,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有很多话想问。
明明回到金窝,为什么还要回来?
刚才为什么说他不属于这里?
难道他自己就属于这里吗?
想说的话太多,可开口时大脑又一片空白。
“对不起。”湛翎北只想到这句话。
人生互换十七年,尽管这句迟来的歉疚,在少年替他承受的苦难煎熬面前,苍白无力,可他还是要说。
少年是唯一一个有资格恨他,嘲讽他,谩骂他,要求他弥补过去的人。
“邢迈,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
除了这句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回去吧。”少年冷质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湛家那边我已经沟通好了,就像以前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别再回来。”
少年迈开步子,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你不需要跟任何人道歉,这件事里,你没有错。”
雨水噼里啪啦砸在脸上,湛翎北鼻子发酸,从知道错抱那一刻到现在,所有憋心在少年一句“你没错”之后,横冲直撞瞬涌而出。
支棱的刺,一根一根倒下。
“那你呢?”湛翎北浑身软绵无力,竟然矫情兮兮的闷泣一声,“你怎么办,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