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童岫峦从庄子挑人回来就该把挑得人送去正房先叫郑夫人过目,却因郑夫人正和孙姨娘说红缨抬房的事儿,童岫峦暂且将之搁下,可至今日晨起请安,旁人也罢,薄香是怎样也该带去过了明路叫郑夫人知道,她和郑夫人虽说各有所图,可在孙姨娘事上,眼下也算是同心同德。 孙姨娘于童府威势源于甚早,童敬成当年科举入仕拜在了国子监少傅林大人门下,而这位林大人后因失礼于后宫而被处以极刑,童敬成自然受了牵连,被调任朔奉那样的蛮荒之地任职,如此便要孙姨娘的母家在京中帮着牵线,转投在了当时的良妃如今已为太后的母家段相府,后来才渐渐好转,从朔奉调任回京,从此官途坦荡。 如此孙姨娘在童家后宅里自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又是个很知拿捏明面分寸的人,这样多年里没被郑夫人抓住一丝错处只是童岫峦总有几分疑惑,凭着孙家不过六品官职怎么就能攀上段相府,孙家要真有这个本事,孙老爷也不至于几十年到如今也还不过是个六品官。 童岫峦一早便携了紫苏薄香两个往正房去,到得小偏厅时郑夫人尚且未到,童敬成这几日因着公事外出,是以请安并不能见。婢女打了帘子,童岫峦一进门就见了童茹珮在内,这才想起,童茹珮禁足的日子大约满了。 小厅西边一溜四个的座椅一贯是童岫峦四姐妹请安时所座,此时童茹珮和三姑娘童韶樱四姑娘童清菡都已到了,依了齿序落座,只是原本该着童岫峦坐的第二把红木座椅上,眼下却坐着个甚为艳丽得眼生姑娘,正和童茹珮言笑,见童岫峦进来,不过撩了眼皮扫过一眼,甚至带着掩藏不住的轻鄙之色。 童清菡虽只十一二岁,却一贯是个性情清冷不好相与之人,且从不多事,童岫峦进门后姐妹几个见过礼,她便安然落座,童韶樱很是慌乱,偷眼忖了半晌这才垂着头去到童岫峦跟前,拽了她手轻声在她耳边低声道: “那是孙姨娘得外甥女李家姑娘,二姐姐莫招惹她。” 原来是李金晶。 童岫峦略是一怔后便抿嘴轻笑一笑,和童韶樱低低说起话来,尴尬之局也霎时消弭于无形,童茹珮蹙了眉头瞧向了童岫峦,李金晶顺着看去,就觉童岫峦那张容色倾城的脸简直扎眼,便冷嗤了一声: “小家子气!” 这一声满屋听得仔细,童韶樱又慌张起来,童岫峦却只笑笑,正此时小厅里珠帘作响,童岫峦抬眼去看时,童清菡已起身迎了进去,郑夫人从内出来,童茹珮和李金晶这才不紧不慢得起了身。 郑夫人浅笑柔和去到主位落座,姐妹几个行罢礼再度坐下,郑夫人眼光自然也就落在了站着的童岫峦身上,转而也就看向了李金晶。李金晶带着几分倨傲并不理会,童清菡此时才算抬眼仔细瞧了她一眼,嘴角要笑不笑的勾了勾。区区六品侍郎府的姑娘,在三品中丞府的夫人姑娘跟前这般,着实轻狂。童岫峦却好似并未介意,携了薄香上到前去,噙着丝恰到好处,示好却有带着几分疏远得浅笑。 “本昨日一回来就该报之母亲,却躲了懒,今日怎样也不敢再越过,特带了薄香来给母亲请安。” 薄香很有些惴惴,被推上前去赶忙中规中矩得行了大礼,郑夫人恰到好处得愣怔了一下随后才恍然道: “原来是曹姑娘。” 童岫峦但笑不语,郑夫人先前许她往就近的庄子上挑人时,她就已看出郑夫人打得主意就是叫她在薄香的事儿上寻孙姨娘的晦气,眼下这般看来还是不想明着和孙姨娘撕破脸。倒是不得不佩服童茹珮,不拘是刚解得禁足,还是眼下薄香的事儿,都没叫她觉着分毫的不自在,只端了茶盏细细的品茶。 “早先搬入京中阖府忙乱疏于照顾,这才把曹姑娘暂且安置在了庄子上,本该早就接回来的,谁知一混竟忘了这许久,亏得你昨日将曹姑娘接了回来,” 郑夫人笑笑招了薄香上前,顺手捋下腕上一支银镯给薄香套上算作见面礼,转头便问梁妈妈如何安顿了薄香,梁妈妈不免笑得勉强,可见并未做任何安顿,郑夫人脸色这才慢慢沉下,半晌后抬眼看了李金晶,又笑道: “这不是有现成的例,你去知会孙姨娘一声,就依着李姑娘的例,辟了院子给曹姑娘居住,到底是童家正经亲戚,怎好和二丫头挤在一处叫人瞧着下人一般,没得叫外人笑话。” 语调轻柔,却叫童茹珮手一顿,面色微微一变。 她最忌讳的便是出身,郑夫人那句童家正经亲戚一下便戳到了她心里去,归根结底,李金晶并不算童家的正经亲戚,毕竟她只是一个妾得外甥女罢了。 李金晶也有了几分恼意,却并非因着想了那样深,只因郑夫人拿薄香那个寒酸丫头和她相比,登时便要嘲讽几句,却被童茹珮按在手上给止了住,正是咽不下这口气,就听童岫峦在旁道: “母亲费心,只是如今东跨院里空闲院子不过三处,一处预备着李姑娘来时居住,一处是客院也不可占了,剩下的,就只有兰馨院了,如此倒是不妥,何况姨母也还一直在我房中。” 郑夫人闻言一下怔住,忽然却明白了童岫峦今日目的所在。 京城寸土寸金,童家宅子并不算十分阔大,分了前后院,前院是童敬成办公和几位公子读书处,后院除了正房又分了东西两个跨院,西跨院里住着几房妾室,东跨院里住着公子姑娘们,几处院落大小相差不多,童家兄弟姐妹每人一处,只除了童岫峦处最是偏僻狭小,而另一处最特别的,便是兰馨院了。兰馨院在东跨院正中,且比之旁处足足大了一倍。 她抬眼看童岫峦不同以往的风轻云淡之色,可见经过生死转了性情,却又忽然想起来年开春童岫峦便要选秀,及至过年也再混不过去须得出来见客,且要预备着待选物什,到时京中各处人情往来,童岫峦倘或还挤在那处小院子里,丢的可是童家的颜面了。思及此,遂笑道: “既如此,那也好办许多,年前寻个好日子将你迁到兰馨院去,倒是也便宜了照料曹姑娘。” 童茹珮捏着茶盏的手一紧,只见指尖发白,她却始终浅笑未做一言。童岫峦是早已料准了郑夫人必会应下此事,心知肚明是沾了选秀的光,遂笑着行礼谢过,郑夫人又回头交代梁妈妈了几句,正此时,有小丫头来报几位公子前来请安,童岫峦着意去瞧李金晶,果然李金晶一扫方才愤恨转而欣喜,叫她一下明白了许多。 原来李金晶得心思,果然在童云泽的身上。 童岫峦递了眼色给紫苏,紫苏悄然退了出去,随后小丫头打帘,打先进来了童四公子童文鸿,随后跟着童三公子童元倾,之后再无人进来,李金晶一下失落,却猛然想起方才童岫峦主仆得动作,登时狠狠一眼剜在了童岫峦身上,童岫峦却是朝着她抿嘴轻笑一笑便转过头去,李金晶这一下再忍不住,从座上豁然而起,却忽然觉着一道火烧的眼光落在了身上。 童元倾是童家唯一弃文习武之人,身量魁伟满富阳刚,打一入门看见李金晶想来即刻也就明白了童云泽忽然退去得缘由,又见李金晶这般,也是有些耐不住火,李金晶一贯怕他这个表哥,被他一眼看来只得忍下气又坐了回去,眼眶都红了起来。 这边叙话了片刻郑夫人便叫散了,童岫峦携了薄香紫苏退了出来,只是往东跨院回去的半路上,却忽然被人追上拦住,童岫峦瞧着满眼怨毒得李金晶,却笑了起来: “李姑娘走错了路吧,听闻此次为着避嫌,姑娘是安置在西跨院孙姨娘院子里的。” 童岫峦不轻不重得咬了避嫌二字,李金晶面皮一红,却眉眼含厉咬牙道: “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跟前玩这种手段!你且等着,等我入了门,且有你好日子过!” 童岫峦却没理会她的莽撞无礼,只移了眼光,果然便在远处树下看到了童茹珮的身影,童茹珮显然并不预备制止李金晶的胡闹,甚至嘴角噙着一丝瞧热闹的浅笑,像极了那夜里在童岫峦院子里,看着家丁将要勒死童岫峦时露出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