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身子一向不好,且自打童家入京后孙氏一向风头盛,郑夫人怕失了在童敬成跟前的体面,自愿退让,如今后宅诸事郑夫人不过挂个名头,孙氏虽说每日要往正房报秉诸事,可其实掌权的却是孙氏。 眼下童岫峦转醒的大事传播开来,不同于正房的安稳,西跨院里孙氏有些不自在起来,却还是拿了对牌给婆子,叫去请郎中来给童岫峦诊脉。 昨夜的事,她事前虽不知,可半夜吵嚷出童岫峦悬梁自尽的消息时,她一下也就猜出了大概,暗恨童茹珮的沉不住气,所幸童岫峦死了,死无对证也就罢了,偏生她竟没死绝。 童敬成对待子嗣严苛,对女儿却是一视同仁的宽和,倒是随着子女年岁渐大,童敬成便少往子女所居的东跨院了,除下年节,每日也只清早正房请安时得见女儿们一面,话也极少。是以这些年童敬成对于童岫峦的处境并不十分了解,只是如今童岫峦刚经此生死大事,只怕童敬成从宫里回来,少不得要往东跨院去亲瞧瞧童岫峦,可她却不能叫童岫峦先见了童敬成。 孙氏想着,便收拾了妥当交代了几句,连个婢女也未曾带便往前后院相通的垂花门去了。 眼见到晌午,童府里却人人不思饮食,处处都在小心等着童敬成的消息。 孙氏在垂花门里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总算听着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老爷!” 眼见童敬成急匆匆进了来,孙氏赶忙迎了上去,童敬成脚步一顿,见是孙氏,神情才算缓和了些,急着问了一句: “阿岫如何?” “恭喜老爷了,二姑娘福大,活过来了,妾已着人请了郎中给姑娘瞧过,说姑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也已开过了药,妾叫人瞧着熬煮了,二姑娘眼下大约已服了药歇下了吧。” 孙氏满面喜色,细细瞧着童敬成,这番话后他果然松了口气,也有些迟疑起来。童岫峦忽然自绝,此事透着蹊跷,他满心疑惑,却又怕童岫峦眼下心绪不稳遭他问了再寻出些事端来,便有些踟蹰。孙氏见此又满是心疼道: “昨儿夜里到现下,老爷连口水都没曾用,瞧眼下这乌青,人看着也憔悴了这许多。不如先往妾处用了午饭歇一歇,等二姑娘醒了再去瞧也不迟。” 到底是原配留下的唯一骨血,童敬成总还是有些心疼的,眼下孙氏说的有理,童敬成遂点了头,脚步移转便预备转去西跨院,却到底不放心,回头又交代了跟随的小厮: “良华,你往东跨院去守着,二姑娘一醒立刻来报我。” 孙氏悄悄松口气,只是童敬成话吩咐下,良华还未应声,童敬成却先瞅见了远处树影下依稀站着的一道人影,眼神便顿住了。那人见童敬成看过来,这才迟疑着挪动脚步上到前来,孙氏见此,眉头一皱,悄眼瞧了童敬成,却没敢开口。 童敬成是直等到那人走到近前,她屈膝行了一礼,毕恭毕敬的唤了一声: “老爷。” 童敬成眉眼一搐,看着这张和亡妻张氏有几分肖似的面容,心底忽然有些难受起来。 张氏是伴随他走过最艰难岁月的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入仕前张氏从没叫他为家中琐事废过心神,只叫他一心读书。故而虽没太深重得情意,却也总觉着跟着他受了不少的苦,只等自己大有所成后总能许给她好日子弥补,只可惜张氏却并没过上几日舒心的日子便撒手人寰,随着他入仕后纳妾,去往朔奉任上后为着回京而偏宠孙氏,再后来,长子意外而亡,再度有孕的张氏心伤损身,产下童岫峦后没熬过几个月便去了。 张氏于他而言,终究是心底的一道遗憾。 “你怎的,到这儿来了?” 童敬成话音有些不稳,张妈妈听了这句问话,眼圈便再没忍住的又蓄满了泪: “奴婢担忧阿岫,求老爷去瞧瞧阿岫吧。” 童敬成眉头蹙起,张妈妈自称奴婢却叫他心里一下不痛快起来。他回眼扫了孙氏一眼,便又回转脚步,朝着东跨院径直去了。 这一路上,童敬成面色阴沉。张氏死后两年,她的妹妹小张氏也失了丈夫,便投奔而来,这些他是知道的。孙氏报禀将她母女安顿在了童岫峦房中,他觉着甚好。可多年不见,小张氏忽然现身,一身下人装扮又自称奴婢,这叫童敬成的脸面一下就觉挂不住。虽说亲眷落魄,可也不能投奔来了当下人使唤,传扬出去童家颜面何存。 只眼下紧要的还是童岫峦的事儿,少不得先耐着。孙氏却料到不好,跟随在后几次悄眼打量,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关懦弱的姨甥两个,今儿怎么忽然这样冒进,张妈妈的出现显然毁了她的算计。 待这一路弯弯绕绕,去到东跨院童岫峦住处时,甫一踏入院子,童敬成的面色又沉了一沉。 院落狭小荒芜,透着衰败阴暗,堂堂中丞府嫡女住在这样的地方,没得叫人笑话! 童敬成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眼神如霜,不等人多话,就随着张妈妈进了堂屋。孙氏心内不安,正欲也跟去,却见婢女紫苏从内出来,不偏不倚挡住了她的路,含笑道: “老爷连奴婢也遣了出来,想是有要紧的话要交代二姑娘,姨娘还是稍待片刻吧。” 说话间张妈妈也出了来,紫苏回手便掩了房门,内中境况,孙氏再难窥探。 却说童敬成进了堂屋,就见屋中一片阴暗,不点灯都难看清,他依稀瞧见屋角一座小小神龛点着盏油灯,神龛前跪着一道瘦弱身影。几步上前,才算看清神龛内供奉的是一道牌位,上书慈母童张氏之灵位。 童敬成忽然心头一阵酸涩,有多少年了,他连一炷香都未曾给他的嫡妻上过了。 他沉默半晌,看着这道瘦弱背影,忽然升起了些愧疚之情。童岫峦必是能听见他进来的声响的,然而童敬成站了好半晌也不见童岫峦起身回头,想着一路而来所见,他觉着童岫峦心底大约是有许多怨气的,渐渐便觉着有些讪讪的,又站了片刻还不见她起身,转身就出来了,只是不觉着放轻了脚步。 门外,不仅良华侯着,连张妈妈紫苏还有孙姨娘都侯着,孙氏见童敬成出来,赶忙换了笑脸迎上来想问几句关怀童岫峦的话,只是话还没出口,就见童敬成冷冷一眼扫过她,随后眼光落在了紫苏身上。 “你过来。” 紫苏一怔,赶忙上前几步,童敬成竟会让转过身去避开众人,低声问了紫苏几句。紫苏恭谨回禀,两人声音都不大,叫人听不清楚,说到最后,紫苏似是不经意的扫了孙姨娘一眼。随后,童敬成负手立在院子里,半晌没再做声,继而眉头蹙起似带着怒气,转身而去。 孙氏见此,自然也急匆匆的追了去。这厢人都去了,张妈妈这才和紫苏回了堂屋,进门便叹了一句: “阿岫真是料得精准,果然孙姨娘守在垂花门里,若不是你交代我也守在那里,老爷怕是不会一回来就先往咱们这儿来。只是你到底有什么紧要的话要和老爷说?这样急着见老爷?” 紫苏扶了童岫峦起身,童岫峦淡淡一笑却没言语,让张妈妈愈发的瞧不透,紫苏却抿了抿嘴。 童敬成多年不入东跨院,童岫峦少有见童敬成的机会,不得宠爱又胆小软弱,父女二人话更是少之又少,故而童敬成一贯不知二女儿境况如何,如今倒是该叫他亲眼瞧了,才会印象深刻。孙姨娘的脸面,还是得让童敬成亲自来下才最好。 至于那所谓的童岫峦忽然悬梁自尽的缘由,童岫峦也早已安排好,藉由紫苏的嘴,半真半假的告诉了童敬成。 童茹珮杀妹这事儿莫说空口无凭难叫童敬成相信,纵然童敬成信了,可童敬成碍着脸面也纵然不会认了此事,为着避嫌更不会重罚童茹珮,倒不如折中挑个他能受得又肯下手去罚童茹珮的说法,先出了这口气再说。 果然,童敬成动了怒。 是真心疼她也好,是为着童家颜面和他的颜面也好,童岫峦并不十分在意,她在意的,只是一个结果。 她没那么好心性,纵着害她的人,且看往后孙氏母女如何善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