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质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移风坞的。 屋里的侍女见她跌跌撞撞地回来了,面色比早上出门时还要难看,连忙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她,有些犹豫地试探道:“姑娘,你这是……” 素质咬了咬牙,一把挥开那侍女伸过来的手,扶住门框,声音低低地说:“你们出去。” 那丫头看不清她的神色,稍微愣了一下:“姑娘……” “滚!否则就再也别想出去!”她猛地转身,袖中的匕首飞快地出鞘,冰凉的刀刃贴在女子的脖颈上。 丫头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吓得不行,连忙哆嗦着行了一礼,与屋里所有人一同退了出去。 房门被关上,屋子里阴暗下来,只剩下她一个人。 青衣的女子手撑着桌子,微微喘着粗气。 她不明白,明明早上时她还是心心念念地想着道歉,想着和好,不过是未到一个时辰的光景,怎么就成了如此的模样? 她活到如今,不过是短短的十七年光阴,未曾有过一人真心待她好。 从前她做公主时,旁人大多敬畏她的身份,不敢不对她好;如今她做了个杀手,原以为就算是为人所制,好歹还是有个人同她一起,一心一意对她好。 于是她就忘了,她们迟早有一天要分出一个你死我活。 如今,那个人告诉她,不久之后的游园宴上就会亲手取她性命。 她是被那些美好平静的表象迷了眼,便觉得满足欢喜了,那个人却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想着想着,素质竟然笑出了声音,不知是在笑什么。 她抬手捂住眼睛,笑得肩头都在抽动,指缝中却慢慢渗出了透明的水泽。 园中的花朵开始凋落的时候,久未露面的齐不维再次出现在了琢玉中,一同来的还有三个陌生的男子。 想来就是齐不维先前提到过的那几个同僚了。 游园宴开始之前,素质站在离宴席不远处的湖心小亭子里看着湖面发呆。 “素质。” 身后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女子的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抽出衣袖中藏着的短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扔了过去。 她转过身去看来人,果然是含章。 那把短刀擦过她的脸颊深深地扎进一旁的木头柱子里,还在微微震颤。 她却还是一脸淡定平静的模样。 “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还有……与你说几句话。”含章微微一笑,竟然还有几分从前的温柔和善。 “呵,说几句话。”素质低头冷冷地笑了一声,凑到她跟前,“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舞衣,为了方便藏起匕首特意制了长长的广袖,此时随着她走路的姿势飘摇了一下,好看的很。 含章没有回答她说的话,依旧是微笑着说:“你今日这般打扮,很好看。” 素质皱紧了眉头,眉角那只仔细描绘的蝴蝶也跟着动了一下,“你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些废话吗?” 含章摇了摇头,慢慢说道:“我来,是想交代你几件事。” 长裙广袖的少女没有接话。 她接着往下说:“素质,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并不想解释什么,只是若你能活下去,请你不要责怪阿计,好好地帮助他,辅佐他,完成他的心愿。” 素质低声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过她身边,抬起手拔 出那柄钉在柱子里的匕首,侧过脸轻声说:“我不怪你们任何人,我们的关系本就该是如此的,只是我说过了,究竟结果如何,各凭本事。” 含章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到底是没能忍住,开口叫住她:“素质!” 少女的身影顿在原地。 嘴唇颤抖了几下,最后还是归于平静,只不过轻轻地对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那个女孩子背对着她站在那里,脊背挺的直直的,却到底是没有回头。 酒宴很快就开始了,这宴会名为游园宴,琢玉中景色也当真是很美,然而一群男人哪有什么好逛的,于是在大略看了一圈后,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席上一共四人,其中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坐在上位,齐不维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另有两个中年男子与他同座。 他在琢玉中给素质的感觉向来是高深莫测,一本正经的,今日却是一副浪荡放肆的模样。 素质站在不远处的歌台后边,看着齐不维高声与那些人谈笑,一杯一杯饮酒作乐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一丝……猥琐。 然而在目光落在站在齐不维身后,穿一身水红色衣裙的女子时,她的目光沉了沉。 那个女子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脸,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齐不维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回头打量那人。 笙歌四起,酒过三巡,齐不维睁着迷蒙的醉眼,高声笑道:“廷尉大人,酒兴正酣,卑职这处院子中没什么好的景致,唯独前些日子,于东巷中新得一美人,歌舞皆可称得上极佳,不如让她上前来助兴如何?” 上位坐着的那个年长者正是赵国专管刑狱的九卿之一,廷尉李瞻。 原本他正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高台上的歌舞,听到他如此说,顿时眼睛一亮。须知东巷是颖都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他身居高位寻常不敢出入那处,却难免心中没有想法,此时听到他说园中有一美人,立时便来了精神。 只是他好歹还记得自己作为上位者的威严,于是整了整衣襟,轻咳了两声,说道:“哦?东巷的姑娘向来是才貌无双,只是我们在朝为官,还是不该留恋如此声色之处。” 齐不维的嘴角的冷笑稍纵即逝,面上做出一副恭谨的样子,低头附和:“正是,卑职知罪,只是大人,锦堂姑娘来都已经来了,不如就让她跳一曲,卑职再派人送姑娘回去,您看可好?” 这时一边的两个中年人插嘴道:“锦堂姑娘?齐大人请来的可是春风楼的那位锦堂姑娘?” 齐不维饮下一杯酒,笑着点头:“正是,怎么?二位大人也听闻过锦堂姑娘?” 那二人点点头,回答:“自然是听过,锦堂姑娘一舞倾城,整个颖都谁人不知?大人此番可当真是下了大功夫啊!” 其中一人有些喝多了,继续说下去:“只是听闻前些日子里,锦堂姑娘不是被理正大人买了准备做妾吗?” 另外一人看到齐不维瞬间凝固在嘴角的笑容,连忙扯了一把他的衣袖。 赵国暂无尚书令,一切职务由左仆射代理,前些日子左仆射突然急病告老,陛下有意从廷尉府抽调一人去尚书台任职,理正孙大人和理监齐大人正为这件事争得不可开交,此时提起理正大人,莫不是自找晦气? 好在齐不维很快就恢复了笑容,只是淡淡地说:“孙大人近日气象不好,戏子无义,也不是多奇怪的事儿。” 上座的人却并没有心思听他们明争暗斗,他只听到是“春风楼的锦堂姑娘”便动了心思,当下急忙说道:“既然是锦堂姑娘来了,那就快请上来吧!” 齐不维嘴角笑意更甚,起身行礼,应了一声。 不远处的亭台阴影下,素质拿着那副提前交给她的 人 皮 面 具,轻轻笑了一下。 无论齐不维有什么目的,她都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脑中仔细地过了一遍自己的计划,确保万无一失后,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是死是活,是输是赢全在今日,容不得她半点儿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