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质的面容一下苍白了下来，不由自主地搓了搓衣角，磕磕巴巴地说：“没有啊……我没听见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含章垂下眼睛，摩挲着茶杯的边缘，不知为何面容比素质还要苍白，衬着羸弱的身子，看上去仿佛一阵风吹过都能吹破。　　她声音平静，如静水无波，她说：“素质，你对着在乎的人从来都不会说谎。这些日子你疏远我，你我一同长大，我也不是傻子，不会这么久了还什么都不明白。”　　　　抬起眼，她纠正对面那个慌张得不敢看她的少女，“素质，在说谎这个方面，你还是没什么长进，一个真正不知情的人，首先问的应该是苏计是谁，而不是如你一般，急着否定。”　　　　素质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她说的都是对的，于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颓然地沉默了。　　　　含章见她默认了，便继续说了下去，“所以你不愿意见我，就是因为我是顾灵沁？我知道列国之间都是怎么说的，他们说顾灵沁是个无耻的荡 女，是个陷害自己夫君的毒妇。”　　　　说着，少女转过头去看窗外已经燃起的烛火，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原以为，我们毕竟是一同长大的，毕竟我待你如同自己的亲生妹妹，你该是明白我的，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素质一直默默地听着，此时听到她如此说，却突然就摔了桌子上的杯子，抬起头看她时，双目通红，猛地站起来，恶狠狠地看着她，“顾灵沁！我几时说过你是荡 　　女，是毒妇了？你曾经做过什么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和列国的所有人都没关系，苏计为你国破家亡，你唯独对不起的一个人是他！不是我！我听说你和他也曾经一同长大，这些话怎么不去和他说？我想要去相信你，可是你什么都不说，你又让我如何明白？难道当年的事情都不是你做的？”　　　　素质一直以为自己只不过是气她不早些告诉自己那些陈年往事，但是当她一口气喊出这些话，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心里也是看不起她曾经做过的那些事的。　　　　原来，她们在一起的这许多年，她从来都不懂含章，她从来都未曾真的了解过她。　　　　她恨不得她现在就说那些人们传说的事与她无关，只要她说，那她立马便把这些事忘的干干净净，再也不提了。　　　　素质觉得，只要她否认她便信，这已经是莫大的信任，然而在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含章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能够无条件相信她的人，一个无论旁人怎么说，都愿意把她护在身后的人。　　　　可惜，这份信任，齐不维没能给她，她也一样不愿意给她。　　　　含章此时只是怔怔地看着少女死死盯着她的双眼，明亮的眼眸中含着些水泽，里头倒影出来一张张惶无措的面容。　　　　看着看着，少女麋鹿般的眼睛突然就溢满了哀伤，但她很快就扭过头去擦掉了那滴眼泪，再回过头时，她竟然笑了。　　烛火下她温柔的面容衬着这抹凄凉的笑容，竟然是说不出的艳丽。　　　　她笑着对她说：“你说的没错，那些事都是我做的，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只对不起苏计一个。只是，你记得，”顿了顿，忍下喉咙间的哽咽，才接着说，“只是素质你记得，没有人是天生就愿意做个坏人的，我也不想。”　　　　说完，含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移风坞的大门。　　　　素质看着她的那抹艳丽的笑容，一时间有些发愣，等到她转身离开的时候便下意识地拉住她，跌跌撞撞地追到门口，却只看到一个背影。　　　　黑暗中，那个少女的身影瘦弱倔犟，独自一个人走在晚风中，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直到融入到那茫茫的夜色中。　　　　素质想也许是方才的争执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看着含章离开的背影，无力地靠着门框滑坐在门口。　　门外的冷风吹进来，素质打了个哆嗦，觉得今天的夜，似乎是格外的寒冷。　　她环住自己，将脸埋进臂弯里，终于发出如困兽般的哀泣声，那呜咽声渐渐大起来，少女坐在地上，最终还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深夜时的忍冬园灯火未熄，书房里头的烛光昏黄，齐不维坐在桌前，执着笔仔细地在纸上描画着什么。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些什么，他的神态渐渐柔软下来，甚至微微带了些笑意。　　　　“主子。”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　　齐不维的目光一凝，嘴角的笑容渐渐消散开，他声音淡淡地答应：“嗯，进来。”　　　　门外应声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衣裳的男人，正是上次将剑架在素质脖子上的那一个。　　　　“飞景？”齐不维看到是他走进来，反倒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毛，这人是他的心腹之一，寻常小事是不该惊动他亲自过来通报一声的。　　　　“主子，有人来闯忍冬园。”飞景恭恭敬敬地弯腰抱拳，向他汇报。　　齐不维眉头微微一皱，拿起了一边的一支簪子。　　　　那是一支做工精致的女子发簪，上头雕刻的并蒂莲栩栩如生，似乎要挣扎着开出真的花来，只是那两朵花中的花蕊处空空荡荡，似乎少了些什么，显得有些奇怪。何况这簪子似乎经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光泽不再，到底是有些古旧了。　　　　齐不维手里把玩着这支精美的簪子，漫不经心地说：“那就杀了，忍冬园的规矩，你应该清楚，何必来问我。”　　　　飞景犹豫了一下，将头低得更深，声音沉沉地回答：“主子，是……含章姑娘，似乎是喝了些酒，有些醉了。”　　　　主位上的那个人在听到这句话后，摩挲着簪子的手顿了一下，白皙的手指便被锋利的簪尾划出了一个小小的伤口。　　他回过神来，看了看指尖渗出的血丝，不留痕迹地将那支簪子放进了怀中，妥帖地放好，才点点头：“那就让她进来吧。”　　　　飞景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便赶紧出门放人去了。　　　　不多时，门外就响起了踉跄的脚步声和一道紧张的声音，“姑娘！姑娘您慢着些！可别磕碰到了哪处！”　　那人由一个蓝衣服的小侍女半扶着进了屋，嘴里还嘟囔着：“别胡说！我还没醉呢！”　　　　齐不维坐在那里没有动，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那蓝衣小婢女见了他一下就跪了下来，带着些哭腔说道：“大人，姑娘前几个时辰从移风坞回来就非要喝酒，喝醉了就非要过来找您，奴婢实在是拦不住……”　　　　齐不维没有看她，依旧是看着那个醉醺醺的姑娘，抬了抬手，“好了，你先出去吧，今夜的事不要对别人说，知道吗？”　　那小婢女赶紧磕头道：“是！奴婢明白！奴婢绝不会和第二个人提起此事，奴婢这就告退了。”　　　　于是屋子里就剩下了两个人。　　男子站起身，低头收拾着桌上的画卷，“为何喝了这么多酒？几时染上了酗酒的毛病，隔了老远都能闻到一身的酒气，像什么样子！”　　　　喝醉的人似乎根本没听到，依旧是笑嘻嘻地凑到他身边，“嘿嘿，阿计，你是我的阿计吧？真好，你又回到我身边了，你都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我有多想你。”　　少女说着说着，竟然是要落下泪来。　　　　齐不维收拾东西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接道：“我以为上次已经与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不是阿计，我是你的主公齐不维。”　　　　那个姑娘却不听，直接从后面扑过来抱住他的腰，使劲地摇头，“不管！我知道，你就是阿计，是我的阿计！你舍不得我，所以又回来找我了。”　　　　齐不维感受着少女的体温，浑身竟是狠狠地一颤，他转过身掰开她抱着他的手，声音冷得快要结出冰来：“够了！你还要闹到……”　　　　他的话并没能说完，因为他眼前的这个姑娘突然抬起脚来吻住了他，这个吻将他们的距离拉的是这么的近，近到他甚至看得到少女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眼角将落未落的眼泪。　　　　少女生涩地去亲他，却不得要领，急得不行，发出呜呜的哼声。　　　　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深沉，闭上眼狠狠地吻了回去。　　他把她抵在身后的书架上，用力地加深这个吻，似乎要用这个吻把她融入到他的骨血。　　他甚至感觉到了血腥的味道在彼此的唇齿间蔓延。　　　　但是怀中的少女却一声不吭，温顺地搂着他的脖子，任他予取予夺。　　　　可是明明他们在做最亲密的事情，齐不维却只觉得那么绝望，绝望到他有种落泪的冲动。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他松开她，声音低沉，“满意了？”　　少女躲在他的怀里，整个人都在颤抖，却始终不肯睁开眼睛。　　齐不维摸了摸她的头发，状似无意地说道：“看着我，我知道你没醉。”　　　　含章剧烈地抖了一下，慢慢地睁开眼睛，那水润的眼眸中果然一片清明，没有半分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