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祝盈落在它身上的目光,她分明未用心去看,它却如毫无遮掩,像有火在烧灼。 ……一定是因为它刚刚作出的让步。 它会记得今日的耻辱的! 祝盈已然笑了出来,笑声清脆悦耳,“声音真甜。” 花苞:“……” 可耻。 “好了,”心情颇好的祝盈主动开了口,“说说看,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本是一朵红莲。”红莲缓缓道。 祝盈狐疑的目光在它身上徘徊,“红莲?你的花瓣分明是白色的——哦,有一点红。” 红莲真想把她的眼睛蒙上。 此红……此红非彼红! “姑娘自重。”它正经地说道。 见它似是动了怒,祝盈也不再同它闹,笑嘻嘻地听它继续说下去。 “我萃取天灵地宝之气,浸泡在灵泉之中成长。故而拥有心智,修炼成世上独一无二的妖。只是几百年前,我的存在被暴露,人类打散了我的妖魂,封印在这藏宝洞穴之中,以我淬炼神气。你看洞穴两侧的笔画,还有那红莲,都是为了封印我的。我的种子随你离开洞穴,封印破除,洞穴自然便塌陷了。” 它说了很长的话,许是因为声音合了祝盈的意,祝盈竟没有犯困。 难怪这妖的声音青涩,却透露着与声音不符的老成。原来都已经活了这么久了? “你看我未着色,是因为妖魂被打散后,他们夺去了我的花瓣。我的花瓣由灵泉浸泡,每一片都带有妖气,遇物生妖,遇人则赋予其无尽能力,释放其本性,”它声音郁闷,透露着几丝沧桑感,“相隔太远,我也不知道他们把我的花瓣带到了哪里。如今几百年过去,怕是早就在人间定了居。” 当年它可是狼狈。因为天地不容,那群人类请了神明来制服它,口口声声说它是作恶的妖精。除了每日泡灵泉吸收养分,它分明什么都没有做过。却要被扒去花瓣,打回种子的模样,封印在洞穴之中。 即使重新开花,也难以恢复原状。 祝盈很快就猜出它的意图:“你让我帮你找花瓣?” “嗯,”红莲道,“我已苏醒,又过去几百年,咒术早不如当年强烈。况且我的花瓣对人间而言不是好物,留在人间,也是作乱。” 祝盈“嘁”了声:“麻烦。” “你不帮我也行。你我有契约,我会一直跟着你。” 祝盈:“……” 她好奇地伸手欲挑开它的花瓣,“看上去这么白,怎么心是黑的?” “把你的手拿开。”红莲不想与她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莲花儿?”祝盈挑挑眼。 她故意用了儿化音,尾音稍微上扬,似清泉流淌,灵动俏皮。 红莲语一塞,旋即生硬地说道:“我不需要名字。” 盈姐姐。 盈,是她的名字吧。 祝盈睨了它一眼。 又是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才能开花?”祝盈又问道。 “今夜便能开。”红莲说。 它早已成年,这副形态本就是暂时的。现在又跟祝盈签了契约,几乎是分了她一半的精气来,恢复的自然更快。 祝盈“哦”了声,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还需要我放血吗?” “不用!” 一想到这姑娘之前的行为,红莲简直对她服气。 它对血的需求量不大,一两滴便可。再者,二人心意相通,不需要刻意放血,她的血也在滋养着它。 姑娘家的手腕,白皙娇嫩,怎么说割就割?好在她已与它签下契约,伤口愈合很快,且不会留疤,不然给美人染上污点,是世人的不幸。 莫名其妙的生气。 这莲花的脾气还真是古怪。 大抵活了千年的妖精都是如此,祝盈并未放在心上。 红莲说话以后,祝盈无聊的人生终于多了一种乐趣——观察它。 她坐在水缸边,就这么一直守到夜晚,等它开花。 这还当真是一朵莲花。 花瓣莹白如雪,几乎透明,金黄的花蕊尤为显目。稍稍舒展,如少女含羞,美不胜收。 祝盈从未见过这样的莲花。许是因为,它身上充斥着鲜活的气息——那是生气,是活物的灵魂。 这朵花,是活的。 “莲花儿?”祝盈戏弄似的撩撩花瓣,没想到花瓣在经她触碰以后,马上收拢了。 还是朵害羞的白莲花。 这样清丽淡雅的颜色,倒显得它风光霁月,与它花妖的身份一点都不符合呢—— 祝盈低头看自己的一身红衣。 这才是张扬的妖女。 她果然还是江湖第一妖。 花妖什么的,它的出现不过是个意外。 “你想不想看红莲?” 正思忖着,心底有一道声音响起。 那是男子的声音。紧紧贴着她的耳畔,低沉,微哑,淡薄如水。 也缱绻。 白日还是少年人的声音,如今,他的声音伴随着开花,也进入了成年阶段——祝盈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那是夏夜徐徐清风拂面,空谷幽兰摇曳,竹叶翕动,有石子投入湖水,涟漪一圈一圈荡漾。 倒真有几分像……勾人的妖了。 光声音就这么勾人。 她压下心潮僵硬,故作镇静道:“嗯?” 祝盈性格活泼张扬,平日里看似没脸没皮,那都是故意挤兑的打闹。若真正论起来,她连男子的手都没牵过,更别说之前那些有关她包养南风馆的传言了。 说白了就是纸糊的老虎。 看着身经百战,实则,虚有其表。 “给我一滴血。”红莲道。 她依言咬破手指,一滴血落入白莲花的花蕊间,紧接着,有一抹红色,从花瓣根部向四周扩散。 金色的纹路,在黑夜的衬托下,光泽愈发亮眼。 那是艳丽如血的颜色,妖娆到了极致,也美艳到了极致。似霞光散尽时的那一抹火烧云,几乎霸占了整片天空,红的连绵成片。 清澈的水面烘托着红莲的倒影,他仿佛置身于虚空之中,背后就是银河星辰。 与那画像上的红莲,完美重合。 祝盈深深地认为,自己不亏。 这朵莲花太漂亮了。 初见那画像,她本就被画上的红莲惊艳。如今红莲近在咫尺,近距离地欣赏,她更能体验到那令人窒息的美。 只可惜,红莲的形态并未维持多久,金光不足片刻就已散去。他无力地伏在水上,连声音也变得懒散了:“果然……” 没有花瓣,化形终是吃力了,跟变戏法似的。 “其实白莲花也挺好看的,”祝盈半开玩笑地说道,“你的花瓣怎么这么软?” 回归白色以后,莲花的体积也变小不少,只有巴掌大小,祝盈估摸着自己伸手就能握住他。 令人怜惜的莲花美人儿呢,啧啧。 花瓣再一次因为某些主观原因而变红了。 “不、不要乱动!”他的声音虽是已经变成了成年男子,可这性格维持不过一会儿就恢复了原状,再一次因为祝盈的逗弄而败下阵来。 这姑娘……这姑娘真是一点界线都没有! 心意相通以后,每每交谈,就仿佛在耳畔低语。那是一个很亲密的距离。偏偏少女说话如黄莺,长相也是上成,乍一听,似娇嗔一般。 “你害羞什么呀?”他越是这样,祝盈越是恶趣味满满,“你不过是一朵莲花,本姑娘对你又没有兴趣。” 红莲:“嗯。” 其实……只要有一片花瓣,他就可以化人的。 但他不想与祝盈说这件事。 知道了,她肯定又要闹腾了。 不知怎的,红莲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 红莲开了花,祝盈也在着手准备离开的事情了。 武林大会在扬州举行,从这边到扬州,还要走很远的路。 虽说大会的举办时间是初秋,但祝盈打算提前而行,边走边玩,顺便帮红莲找找他那些丢失的花瓣。 昨夜,她又问了红莲几个问题,譬如丢失的花瓣在哪,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讯号。 哪想到这蠢花自己都不清楚,想了半天,只说“哪里有什么灵异鬼怪事件就往哪走吧”,然后把烂摊子交给她。 怕不是被封印几千年,退化成了种子,连脑子也退化了。 唉,她怎么能指望一朵花帮得上自己什么忙呢。 怪只怪自己太倒霉,被这朵花坑了,稀里糊涂地跟他签订了什么生死契约。这下跟他绑在一起,只好由得他走。 祝盈性格散漫,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束缚。但灵异鬼怪一事,向来都是说书人口中的志怪事件,她长这么大还头一回见,对此起了兴趣,方才对花妖厌恶不起来。 再者,这莲花的性格实在是有趣。一路上光是逗逗莲花,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