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明宫位于东宫西侧,原本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主殿便是学馆,另有几座小楼和院子,原是供皇子更衣和午休的临时住所。
各国王子将住在这里教化礼仪。
云知月分到的住处是离学馆不远的一座两层小楼,格局不大,但临近小花园,景色不错。
他从御书房过来时,阿吉娜已替他将行李安置妥当。
“殿下,您的卧房和书房在二层,楼下是正厅和下人住的屋子。”阿吉娜用乌虞话有条不紊地介绍,“宫里给每个王子派了一个太监、一个宫女,负责洒扫和盥洗。”
两个宫人见到云知月,跪地向他请安:“奴才章六/奴婢春彩,见过三王子殿下。”
云知月认了认脸,用汉话叫他们起身,抬步往二层去。
他用乌虞话小声对阿吉娜说:“往后我的卧房和书房由你来打扫,无事别让他们进去。”
阿吉娜:“是。”
云知月进卧房看了一眼,转身又去书房:“他们虽是汉人,但未必不懂乌虞话,要当心隔墙有耳,不可大意。”
“是。”
阿吉娜替他推开书房门,道:“宫里送来书和纸笔,说是从明日开始,殿下们每日都要去学馆听半日课。”
云知月:“知道了。”
“我要给阿父写信,你可有话要带回乌虞?”
阿吉娜怔了下:“奴没有家人,殿下替奴向侧君问安就好。”
云知月的阿父云祈是乌虞王的侧君,阿吉娜原在他身旁伺候,后来云知月被乌虞乾强掳来出使宸国,最终答应做质子的条件便是要见云祈一面。
只可惜那时出使的队伍已经离开了乌虞王城,乌虞王和乌虞乾都不会再让他们父子见面,最后云知月只见到了阿吉娜和自己的心腹阿拉尔。
他也知道阿吉娜早已没有家人,想着对方说不定还有别的亲人才多问一句,既然阿吉娜如此回答,他便不会再问。
阿吉娜替他磨好墨,铺好信纸,才了退出去。
云知月在桌前坐了一会,酝酿片刻才提笔,可落笔的瞬间就红了眼睛。
满腔委屈在写下“阿父”二字那一刻喷涌而出,刹那将他的逞强击溃。
原本他在乌虞也不受宠,但有阿父护着,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阿父一直说等他成人,离开乌虞王宫独立门户,将他也接到宫外去。
为此他早已悄悄联络好商队,可以一路护送他们离开王城,离开乌虞。哪怕无法回到祈月山,天大地大,四海为家,也好过困在乌虞那个囚笼。
可他一觉醒来就以坐上了出使的马车,甚至没有机会与阿父道别。
他不敢问,也不敢想,阿父独自一人在乌虞会如何……
怪只怪他不够心狠,没有一早将乌虞乾除去,总想着他又不屑于要乌虞的王位,只要能带阿父离开便好。
却没料到乌虞王和乌虞乾还能下作至此,将他当做玩物献出。
他合上眼,下颚绷紧,握笔的手用力到青筋凸起、指骨泛白。
不能哭,不能软弱,要摒弃天真与悲悯,不择手段地为自己而活。
还要斩断不切实际的妄念,忘掉那个铭刻于心的约定。
“你没去宸国京都吧?还有江南!这些地方和西疆很不一样,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
他笔尖一顿,心如针刺,鼻腔酸涩难忍。
如今他已身至京都,却再也无法赴约那个江南。
罢了,一切只是童言稚语的约定,支撑他做了五年离开乌虞、奔向自由的美梦,足矣。
他再度落笔,从此山高水长,望君珍重。
写完这封家书,云知月心力交瘁,仰靠在椅上闭目休憩。
“殿下。”片刻后,阿吉娜叩响门,“陛下派了一位姓徐的公公过来。”
云知月坐直身子:“进来。”
阿吉娜奉来茶水,身后跟着一位内侍,赫然就是方才在御书房替南昭王子转达对傅崇光的爱慕的小太监。
对方不似在御前那般拘谨,行礼的动作干净利落:“奴才徐来宝,奉陛下之命来三王子殿下跟前伺候,向三王子殿下请安。”
他也是十七八的年纪,脸蛋圆圆润润瞧着很有福相,一双眼睛弯弯的眯着,与徐总管有些神似。
云知月:“起来吧。”
又忍不住问:“公公与徐总管是……?”
徐来宝答:“奴才命好,被义父认作干儿子。”
“原来如此。”云知月笑道,“怪不得我看公公面善。”
没想到傅崇光送到他身边的小太监也大有来头,既是徐总管的义子,那必然也是傅崇光的心腹了。
“阿吉娜,将我从乌虞带来的宝石拿来,给小徐公公做见面礼。”
阿吉娜:“是。”
“使不得殿下!”徐来宝忙摆手,“奴才可不敢收。”
“公公不必推辞。”
阿吉娜从隔壁卧房取来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里头满满一盒子乌虞盛产的宝石。
云知月将盒子递给徐来宝:“往后本殿在宫中还要仰仗陛下,少不得要劳烦公公。”
徐来宝人小却是人精,知道什么能收、什么该拒,这初见的见面礼,自然是要收的。他接过盒子跪下:“奴才谢殿下厚赏,奴才领命做事,自当尽心尽力,往后您唤奴才‘来宝’就行。”
云知月也没客气,将写好的信交给徐来宝:“那就劳烦来宝公公将此信交给陛下,请陛下替臣送到乌虞。”
“奴才领命。”徐来宝接过信,欠身退出书房。
待人走远,阿吉娜才用乌虞话道:“殿下,您将信交给宸国皇帝,就不怕……”
云知月却道:“只有陛下能替我将信送到阿父手中,若是我自己从驿站寄,不知要耽搁多久不说,到了乌虞也少不了被父王拦下。至于陛下会不会读这封信,你以为我从驿站寄信,陛下就不会派人查验么?”
阿吉娜顿悟:“殿下说的是,是奴想岔了。”
云知月起身走到窗边,落日燃尽余晖,迸裂最后一丝余热,望着楼下徐来宝离去的身影,他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那封信,将他最后的天真与妄想也带走了。
…………
此时的康慈宫。
日理万机的傅崇光正在陪太后用晚膳。
太后萧氏,镇国大将军嫡女,嫁与先帝二十余载,膝下只有傅崇光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