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这炎热的夏日,即便姬恪惧热,他依旧一丝不苟地穿着灰色锦衣,投过来的目光干净清澈,像是天山上最明净的那捧雪。
听到他的询问,姜宁没有半分犹豫便往前去了。
按她目前观察来看,这位九千岁并没有随便斩首的嗜好,只要不犯他的禁忌就好。
而他的禁忌,大概是手下人不规矩。
姜宁行了个不甚熟悉的宫礼,将黄瓜别在腰后。
“回督主,方才听到声音吵闹,便出来看看。”
她的目光落在桥上那位钗发凌乱、浑身湿透的妃子身上,只粗略地看了一眼便抬起了头。
如她所想,姬恪没有过多为难,随意地点点头。
“既然无事,便回去吧。”
姜宁也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是她刚转身就被人阻止了——
“咳咳、等一下。”
这声音有气无力、声细而柔,听着便让人想到了江南缠绵的烟雨。
姜宁回身看向那坐着的妃嫔,弯身行了一礼。
“娘娘午安。”
姜宁在这时才看清了这位妃嫔的样貌,脑海里只有四个大字:弱柳扶风。
杏眼高鼻,唇角向下,本是苦相,却被两道细眉勾出几分我见犹怜,霎时变得多情起来。
在那双蕴满哀愁的眸子里,就连江南烟雨都是苦涩的。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姜宁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她突然吟诗的用意。
“你闻起来很香,是本宫熟悉的味道。”
姜宁低头闻了一下,身上没什么特别的味道,非要说的话,就是染了些曲奇的香味。
“回娘娘,属下方才做了一份点心,或许是它的味道。”
这位娘娘接过宫女递来的披风披上,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两道柳眉弯得更加柔弱。
“咳、给本宫拿些来。”
姜宁抬眸看了姬恪一眼,得到他的默许后转身向厨房跑去。
周淑妃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游离了一会儿,随后撑着宫女的手站了起来,遥遥望着折月殿,虚弱的身子在风中显得很是瘦弱。
姬恪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她的神情,随后看着侧门,看着姜宁抬着一盘黄澄澄的点心向他们跑来。
姜宁的手很稳,即使是这么跑着的,盘里的曲奇依旧规整地排在一起,供人挑选。
她亮晶晶的眼眸看向周淑妃,笑着将盘子抬高了一些。
“娘娘,这就是属下烤制的点心,果仁曲奇。”
方正的饼干排做两排,每一块都是差不多的澄黄,里面撒着不同的果干,有暗紫色的葡萄、水红色的桃干、嫩白的杏仁。
它们一起散落在这片澄黄里,像是沙漠中嵌下的珠宝。
不仅是外形,还有这诱人的香味。
经过充分烘焙后的饼干散发着丝丝扣扣的甜香,却不会腻人,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而且这香味很熟悉,但比以前和他一起闻过的还要香甜,不知道尝起来是个什么滋味。
周淑妃随意地擦了擦手,将滴着水的湿发撩到耳后,略微苍白的手指捻起一块,放入了口中。
这几块曲奇是姜宁特意挑选过的,底部不焦、入口松脆,是烤得最好的几块。
松脆的曲奇入口,牙齿只需要稍稍研磨一下便都散开了,烘焙出的浓郁甜香霎时在齿间弥漫。
在这酥脆香甜的口感中,还夹杂了葡萄干的软韧酸甜、桃干的清香、杏仁碎的脆香,顿时丰富了口感的层次。
这味道比以前和他吃得点心要香上很多,可惜如此爱美食的他却是尝不了了。
周淑妃静静地吃着这块曲奇,眼泛泪光,豆大的泪珠源源不断地掉落下来,看起来更加哀愁、更加娇弱。
姜宁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惊讶得差点没端稳盘子。
她想过这位娘娘会喜欢这道甜食,但没想过她会吃到掉泪,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而周围人却一副司空见惯的神情,低着头没有多大反应,衬得她有些大惊小怪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吃完一块曲奇的周淑妃再次吟了句诗,带着哭红的眼睛又拿起一块吃了起来,带着哽咽的声音嚼着曲奇,怎么看怎么可怜。
她好像没在里面抹芥末吧?这到底是多大的伤心事啊?
姜宁转眼看向姬恪,想要得到些指示,却见他乌黑沉静的眸子盯着某处一动不动,似是在发呆,对这场面见怪不怪的样子。
没敢多看,姜宁立马收回了视线,心里暗自唏嘘。
这皇宫里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
“你叫什么?以前没在宫里见过你。”
周淑妃吃完了曲奇,像个哭得快要背气的少女,抽噎着问出了这句话,毫无气势。
“回淑妃娘娘,她叫姜宁,是奴才今日找来治这厌食症的御厨。”
姬恪微一俯身,期间礼仪态度一样不少,声线干净,却让周淑妃往旁退了一步,避开他的行礼。
“说过了,你不用拜本宫……”
周淑妃让人接过这盘曲奇,深深看了姜宁一眼,裙角被她抓得起了褶皱,欲言又止,却还是和其他宫女离开了。
偌大的荷花池旁只剩下姜宁和姬恪一行人,见他要走,姜宁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大人,要不要也吃些曲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