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唬着脸道:“你说这话难道不该骂?”
宝玉之前瞧着林如海,也觉得他这姑父和蔼可亲,不是他父亲贾政那般人。可乍见林如海变了脸色也吓了一跳,连忙低着头等着训斥。等了半响还没见下文,便大着胆子抬头瞧了瞧,却看见林如海笑着脸。
林如海看着宝玉一脸疑惑的样子,笑意更深了,道:“你读了些书难道连忠孝礼义都忘了?你且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宝玉听了此话,一脸错愕,想了半天,大着胆子说道:“世人读书,不过追求治国平天下,可夫子说的却是曲解了,竟解成一味尽忠君上,那是于国有利,还是于民有益?这些人尽忠,也不过是文死谏武死战。可有时候,文官固然得了名声,倒显得被进谏的皇帝成了昏君:武官一心想着打仗,可打仗还需军需粮草补给,累累白骨才成就的战功,不知耗尽了多少活人的精血。也不见得是尽了忠的。”
林如海后退了一步,仔细上下打量了一下,直看得宝玉心里发毛,才问道:“那你读书为的什么?”
宝玉抬头,看着林如海,以前读书,不过是为了应付老爷,参加科考,也是为了还父母恩情。现在读书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姐姐妹妹们,是为了整个贾家,是为了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上一眼还呼奴唤仆的,转眼像牲口一样被人牵着走的场景他见过,也经历过。大姐姐元春在宫里苦苦挣扎,二姐姐迎春被夫家虐待致死,三妹妹探春远嫁南海,四妹妹惜春剃度出家。家里男儿不争气,女儿家能有什么好下场!
想到这里,宝玉沉声说道:“宝玉读书,不为国不为民不为君,只为家,读书科考,进则为家族争光,退则知法明理,不至于做出让家族蒙羞的事。”
林如海皱眉道:“为家?你家里三代公侯,满门勋贵。也无需你这小儿争光啊。”
宝玉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笑道:“宝玉是觉得今上新登基,体恤老臣,又加开恩科,正是好时机,便想去碰碰运气。姑父,您不知道,连我舅舅都升任九省督制了。新上任的赵时嘉也还记得我们家,上次请酒还特意请了琏二哥,便是对其他几位国公家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有什么事儿一说准成。”
林如海听了此话,问道:“赵大人是皇上跟前的人,他一来就当此重任,自然要八面玲珑一些。”
宝玉道:“可是平日与他也没什么交情,这优待竟比太上皇那会还要好些。宝玉自问无功于国,总感觉有些不对。”
林如海愣愣的看着宝玉,有些失神。宝玉试探地喊了几声。
林如海被惊醒,道:“怎么了,可还有什么事?”
宝玉拱手道:“宝玉这次来,是想与姑父道别。眼看科考将近,二哥哥和我也得去拜访老家各位亲戚,实在是耽误不得了。”
林如海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道:“对对对,算算日子也到时候了。我知道了,回头打发人送你们过去,回头对老太太也有个交代。好了,你回去读书吧。”
宝玉听了,便告退了。
等林福端着小茶盘进来,就看见林如海失神的样子,恐打扰了他,正准备悄悄退下。只见林如海突然抓着他的手,沉声道:“你出去看看,外头可还有人?”
林福答应了,走到门外瞧了瞧,把院子里的小厮丫鬟打发了出去,又不放心,进来时也关上了窗。回到林如海跟前,弯着腰低声道:“老爷可有什么吩咐?”
林如海闭着眼,深吸了几口气,睁眼眼神满是凌厉,道:“动用家里的密线,叫林忠打听一下京里的形势,事无大小,都报与我知道。最重要的是圣上登基以来的举动。小心着些,别让外人知道了,府里那些人也别惊着了。”
林福连忙答应了,又不放心的问道:“老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如海摇摇头,站起身来,走到书案前,看着桌上宝玉写的字,问道:“府里那几个相处的可好?”
林福道:“几位大人都是皇家的人,哪里敢让他们知道对方的存在。”
林如海立刻说道:“那就让他们知道,知道对方是谁,又是谁派来的。”
“老爷,也恐怕不妥吧。”
林如海反问道:“有何不妥?”抬头看着妻子的画像,“也该让他们知道,这府里卧虎藏龙了。在他们身边安插几个伶俐的,日后也许还有些用处。另外府里的事也瞒着些。”
“是。”林福低着头恭敬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