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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这躬鞠得有些玄虚,场面顿时静了下来。    卫国公夫人德高望重,从先皇那辈儿起,品级便高得吓人。  等赵回登基,卫忆入主东宫,身份更是水涨船高,能得宫中小轿伺候,御前也是免礼。  如今冷不丁地对着一个像是总管太监的人行礼,着实把卫忆和卫锦吓了一跳。  赵回也有些意外,倒不是因为见了国公夫人行礼,而是因为这位厂督大人,殷雨十九的突然露面。    殷雨十九其人算是个传说,实在是战功赫赫。  就算是说书先生搭个台子讲上他个三天三夜,都未必能让听众窥其全貌。  开国太.祖皇帝赵显设两所一总厂,两所为东三所、西三所。  至于总厂,则是一分为三,除东西厂之外,还设有特殊机构,内行厂。  东西二厂分领臣民和百官监察,各个厂督都由司礼大太监充任。  而内行厂除监理臣民,东厂、西厂及锦衣卫也在其监察之例,是名副其实的三厂之首,厂督往往由暗卫首领兼任。  而殷雨十九,便是最后一任内行厂厂督。    祖起的监察制度,冗官冗费。  赵回登基后,立即着手改革侦查特务机构。  两所合并为一所,撤西三所,暗卫组织代领。  三厂由锦衣卫全部收管,太子直接监管,安插官员层层报备。  如此一来,朝中再无掌权宦官,风向顿转。  殷雨十九,便是曾经的宦官之最。    按当时律法,除过根的太监,不能入编入暗卫组织,最多只能督领东西厂中的一厂。  但他偏偏就是个意外,意外中的意外。  可以这么说,若不是先帝还剩着那么几分理智,恨不得让殷雨十九把锦衣卫也一并管了。    若是要凭资历,也有人资历深得过他。  若是要讲功夫,也有人武力高得过他。  可若是要讲手段,此人心思之深,无人能出其右。    三十年前割据势力猖獗,封北的贤王、封中的合安王、封东的万禧王,三王齐反。  当年殷雨十九不过刚刚而立,却凭着过人的谋略,早已领下了西厂。  他在先帝身边行走跟随,仅是献了几条策略,便让三个反王窝里斗咬得惨烈。    要说一山本就不容三虎,王与王之间不能通力合作,惧怕此消彼长?  行,那这事可以归结为天时地利人和,不能算他的厉害。  后续的事情,才是殷雨十九名扬天下的开端。    割据战后极北、极东,番地几大首领趁着西南强东北弱,厉兵秣马就要直捣中原。  还不等首领们商量好军力分布,殷雨十九便带了东厂的两位高手,只以三人之力,连取两大头目首级,杀鸡儆猴,使其侵略计划沦为泡影。  这行动可不像看上去那样的轻描淡写,事事都要考虑周全。  刨去武力因素不谈,单单就说他收集情报、预判局势的能力,就让人不得不服。  诸如此类的事情多如牛毛,在此恕不赘述。    自他之后,一应大小监察机构,俱以十九为尊。  一个人的能力深浅不能言传,不过单单就从这点入手分析,也都能让人意会三分。    赵回收回看向他的目光,也朝着他,低下了头。    待卫锦卫忆两人从震惊里反应过来,两人对视一眼,连忙学着赵回,向着这神秘人物行半礼。  殷雨十九脸上本就慈和的笑容又温煦了三分,也不依仗身份,弯下了腰:“殷雨十九,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等全过礼数,他才看向君澜,眸子里好像没有情绪。  他顿了顿,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顺着她之前的话回道:“卫夫人,别来无恙。”    &    众人进得内殿,围坐在雕花大桌前。  很快,一群侍女鱼贯而入,奉上茶果点心,和一些精致的小食。    自殷雨十九自曝身份起,卫锦便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振奋中。  他自小就崇拜自家大哥卫辰,一直想成为他那样的人物。  奈何那一册册书籍一筐筐策论简直是他的天敌,翻之即困,看之即睡,实在不是当谋臣军师的料子。  唯独在武道上有些成就,脑子倒也还灵光,勉强算是个将才。  人越得不到什么,便越向往些什么,卫锦也不能免俗。  北地鹤家神算,内厂十九鬼术,俱让他心折不已。    赵回挨着殷雨十九坐下,抬手替他斟茶:“殷老此行为何,竟也不提前知会小侄一声。”  殷雨十九接过赵回递来的小盏,放在了君澜面前,又拿过赵回手中的茶壶,不过几息之间,便为余下的众人倒好了茶水:“陛下这禅位大典在即,是一等一的大事,我岂有不回京的道理。”    他举手间露出的这一手高绝功夫更是让卫锦惊叹十分,再加上卫锦得知与心上人的矛盾有金总管负责察理,此时不由得活泛了几分。  他满眼崇拜地看向殷雨十九,虚心求教:“皇上不过今日才定案传下口谕,厂督是如何从南方当天折返至北?莫非这世上真有能缩地成寸的神功?”  一旁听得真切的君澜扶额,恨不得把自己这个傻儿子回炉再造。  缩地成寸?怎么不干脆说鲲鹏齐上,扶摇直飞。    殷雨十九侧过头,带着他标志性的笑容看向卫锦,气场之盛,让卫锦这个久浴沙场的悍将心跳都停下一拍:“卫小将军,万事有果必有因,老奴数月前就动身折返,三日前便抵达了。路上留下的时间足够宽裕,还能够体赏美景,不至于走马观花。”   卫锦听他提及自己的名字,立时更是兴奋了:“厂督竟然知我名讳,我们此前可是见过?”  殷雨十九摇摇头,温和道:“这却是一直不曾有缘得见,只听说小将军威名,今日也算是全了个念想。”  这下连卫忆都看不下去,觉得自家弟弟蠢得可以。她倒也知道他遇到崇拜的人就难以自持的毛病,连忙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冷静些,不要多嘴。  不过这位殷雨十九殷厂督给卫忆的印象却格外得好,真的是闻名不如见面,是个儒雅而有气度的人。  哪像风评里传说的那样妖魔化,心狠手辣,无恶不作。     殷雨十九举起面前的茶水,浅浅抿了一口,望向赵回:“听说皇上不日要南下,老奴这些日子里便考虑着,是跟随皇上回去,还是留在京中。这里最近是很有些不安分,老奴一时拿不准主意,今日就想着来问问皇上的意思。”  赵回略略思忖一会儿,颔首道:“那便劳烦殷老在京中替我料理一二,等这儿清净些了,再回南边歇养。”  殷雨十九得了指示,又再稍稍停留了会儿,就告辞退下了。  留下了失落扼腕的卫锦,和若有所思的君澜。    等殷雨十九走远了,卫忆才开口问赵回:“这位殷厂督,果真是风采非凡。不过倒是没听你提起过他,到底有什么渊源,竟能让你也以晚辈自居?”  赵回但笑不语,只是看向君澜。  君澜怔了一怔,斟酌了片刻,垂下了眼。  卫忆看着娘亲这副模样,感觉到她心里的沉重。以为自己等不到她的回答,正想放弃,转移个轻松些的话题。    “娘以前...算是殷厂督手下的线人。”    &    夜色深了,卫忆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君澜强留在昭阳殿住下。  赵回是有些不愿意的,但考虑到几人过些日子就要南下,到时这母女俩便要分离,也只不过暗中轻轻掐了卫忆一把,便爽快地走了。    卫忆携君澜梳洗一番,让人铺设好榻子,愉快地和母亲钻进了被窝里:“娘亲还没见过新添的两个小的,明天同我一起去东宫瞧瞧吧?正好睡个懒觉,用过午膳再回去。国公府里娘就不要挂心了,左右不过是些小事,明日我将以前府里带出来的那几个嬷嬷遣回去协理就是。”  君澜看着女儿,替她将盖得不甚严实的锦被掩好,宠溺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正好我也念着两位小殿下,下午就想去见一面。你却是...一直同皇上在勤政殿忙碌,我怕你时刻会回来,就耽搁了。”    君澜望向她的眼神里带着些揶揄打趣之色,看得卫忆有些羞臊,连忙干巴巴地转移话题:“母亲又是何时,便知道了锦儿同阿玉的事儿。我先前还愧疚得很,当您不知道阿玉这情况,只等着日后东窗事发,再去负荆请罪。”  君澜朝着女儿剜去一眼,佯怒道:“你也知道瞒着我是不对的,阿锦一个人不懂事倒也罢了,你怎么也跟着不懂事起来?”  卫忆讨好地笑笑,试图狡辩一二:“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当时若是知道,娘亲这么开明大度,我还瞒着您做什么?”  君澜看着卫忆,定定地盯了一会儿子,重重地叹口气:“娘是过来人,明白得不到的滋味,便不想让锦儿也尝尽其中苦楚。这人选若不是九公主,娘或许还会犹豫犹豫,可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又是明彩千辛万苦才生下的女儿,我怎么忍心。你是当局者迷罢了,若是稍加思考,就能想到当年明彩被那舒贵妃暗害,九公主生下来落了病根,这所谓的秘辛哪里能瞒得住为娘?明彩和我交情匪浅,又有恩于我,知道九公主当真瞧上了阿锦,我这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自家的孩子总是知根知底,若是九公主看上别人家的公子,万一出个什么差错——娘又不能擅自干涉皇家婚事,百年之后,还有什么颜面去见明彩?”    明彩是先太后的小字,卫忆是知道的。  但她不知道的,是母亲与她的情谊竟然如此厚重。  想着,卫忆便忍不住问出了口:“周姨有恩于娘?怎么没听娘说起过?”    君澜敛目,掩饰眸中痛色:“阿忆,这世上,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你幼时能养在宫里,能避开风浪,这对娘就算是一桩大恩了。至于旁的,都是旧事了,不提也罢。”    卫忆活过两世,曾经也是被情所困过,不惜画地为牢。  如今见着母亲这般模样,哪里还有不知道的。  这旧事,多半和情伤有关联,是为了某个求而不得的旧人。    君澜不欲多说,卫忆更是不想再问。    “夜深了,我们该歇下了。”    &    卫忆得了赵回允许,朝着青阳宫去了。  才走到大院门口,就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等候了多时的金总管。    金灿灿见了卫锦,向身后看了一眼,便有两个黑衣女子从暗处走了出来,随着他一起来了近前,行了平礼:“小将军安好,这两位是安插在青阳宫里日常保护的。大概的情况,将军便问她们罢,我不好擅自议论公主私事。”  卫锦颔首,抱拳还礼:“谢过金统领,实在给统领添麻烦了。”  金灿灿摆摆手,笑道:“分内之事而已,今夜里是我值守,还要赶回皇上那去。余下的,还请卫将军独自问过青麝和青灿两位大人。”  两人又相互客气了几句,金灿灿便离开青阳宫,朝着勤政殿方向走去了。    卫锦这才转向青麝青灿,郑重道:“想必二位大人明白我的来意,还请二位如实相告。”  左边高一些的是青麝,她对着卫锦眨眨眼,反问道:“看来卫将军记性不大好,这般快就把我们忘了,实在让人伤心得紧。如果我们姐妹二人刁难于将军,将军又待如何?”  这可真问懵了卫锦,他何曾与这宫中暗卫有过交集?  可形势比人强,这话又是不得不问。  卫锦当机立断,对着两人拱拱手,道歉的话脱口而出:“是我的不对,还请二位大人指点。”  一旁的青灿接过话来,她看起来腼腆些,不似青麝那样古灵精怪:“将军言重了,还请将军莫要在意青麝方才的话才好。”  青麝咯咯地笑起来,揽过青灿的肩膀:“青灿你就是这般无趣,简直是白跟了主子这许多年。”  青灿身形微动,挣脱开她的禁锢,无奈扶额:“说正事罢,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而已,别再找些莫须有的借口了。”    青麝捂嘴,呵呵一笑:“好歹我们姐妹功夫不错,是与将军交过手的,将军竟不记得我吗。我是气不过的,可既然青灿妹妹如此说了,那我便给将军行个方便。”    卫锦这才留神去观察面前的两个姑娘,发觉两人身形是有些眼熟,这才想起月前潜入青阳宫,是遇到了这姐妹二人,遭遇了一场恶战。  卫锦的耳朵忽然转为深红色,他望向青灿,诚恳道:“不知姑娘伤势如何了?上次出手没个轻重,还请青灿姑娘海涵。”  青灿点点头,算做理解,一旁的青麝这才正色道:“我家妹子原谅了将军,那我便将我知道的事说与将军。公主有过吩咐,不许我嚼这个舌根,但此事蹊跷,若我不说,怕也是不妥当。”  说到这儿,青麝停了半晌,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晨间有个宫女打扮的人打着皇后娘娘的旗号,送来一封信给主子。我当时虽看着,但也没多想,便准入了。谁知没多久,主子身边的贴身丫头便离了青阳宫。不久主子也跟着走了,匆匆忙忙的,也不准我们跟随护驾。青莲追上去问,公主只说若是将军问起,一概答不知。若是皇后娘娘问…便说她出京去了,短时间不再回来。”    卫锦之前有无数设想,却从没想过,此事会和卫忆有关。  他强作镇定,试图理清思绪:“那姑娘可知,来得是昭阳殿的哪位宫女?”    青麝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我只能确定那人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墨玉姑姑,也不是素月那混丫头。至于来人,是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其他侍女,我却是不知道了。”    听及此,卫锦皱起的眉头散开了些:“能不能劳烦姑娘,随我去趟昭阳殿认认脸?”    &    深秋的丑时,晚风里夹带着些刺心的寒意。  卫锦躺在青阳宫正殿的屋顶上,手里紧紧握着那块被退回来的玉佩,怅惘十分。    若是搁在往日,现在该到了他潜进赵玉闺房的时候。  虽然她一向淡淡的,和他相处间都还没有调戏宫人时那种热络,可卫锦能感觉到,赵玉心中、眼里是有他的。  只要她心中有自己的位置,要他怎样都可以。  莫说仅仅是不能生育这档子小事,就算她今后打定主意,始终不让自己近身,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卫锦也觉得值得。  她现下不过离开了半日,他便有些不知所措,好像找不到归属。    满脑子都是她的样子,冷淡的她,无所谓的她,坏笑着的她。  是她,是她,就是她。  今生今世,都不能停止爱她。    小时候在太学,她说自己有志于沙场,会去守边固土,稳卫国业,好男儿也都理应如此。  卫锦把这话记在心里,心里再不愿读书,也时时刻刻捧着兵法钻研。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等她去戍疆,能去守护她一二。    战火纷飞,就算成了她手下的将领,两人也是聚少离多。  班师回朝前,她调侃他长得像姑娘,不够英武。  一向爱干净的卫锦,立刻就蓄起了胡子,力求凸显出自己的男儿身份。    太多太多的曾经,太满太满的心意。  可卫锦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卫锦这辈子,就是认定了她。  若不能把他留住,此生有憾。  会黯淡一生。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卿兮卿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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