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还早,院子里结了薄霜,赵玉轻手轻脚地起身洗漱后,没惊动外间睡得正香的莺歌,只披了件薄薄的单衣便出了门。她直直地穿过桂园,走到惯常晨练的寒香苑,毫不意外地看见卫锦挺拔地站在梅枝下。 卫锦正拿了软布擦拭着手中的剑,听到她的脚步声,牵起个微笑,转过头来。 两人四目相接,赵玉对他点点头,手摸上了腰间的软鞭。 卫锦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特意换上的玄纹锦袍,袖口暗暗绣了梅花,心里有些挫败。 赵玉看着卫锦突然低落了下去,摸不着任何头绪:“卫将军可是身子不适?若是如此,你我便改日再比过。” 卫锦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有些无奈:“谢公主体谅,臣没事,能和公主过招,有些激动罢了。” 赵玉奇怪地看他一眼,甩开了手中的鞭子:“既如此便开始吧,还赶得上早膳的时辰。” 说着,赵玉欺身攻向卫锦,卫锦反应奇快,借着脚旁的石子,高高跃起,挽了个剑花,直直向赵玉面门攻去。 赵玉收住攻势,疾退几步,稳住身形,换了个防守的姿势,勾唇调侃道:“卫小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卫锦借着胜势,将剑平平挥出,破了赵玉的守势。赵玉这才开始认真地看待这场比试,微微注了些内劲在鞭上,冲上前去与卫锦交缠起来。卫锦被略略逼退,赵玉得以喘息,本想施展一套厉式,卫锦却在电光火石间掠到她侧面,斜斜出剑。赵玉无法,只得挥鞭去挡。卫锦的剑仿佛比赵玉的鞭子还要灵活,缠得赵玉暗暗叫苦。赵玉的身法似乎又高上一层,基本功又是稳上加稳,让卫锦几乎找不到什么破绽。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从空旷地打到了林中,这时太阳已稍稍露出了头,宫人们闻声赶来,只见噪声传自一片花雨中,心内正忐忑,却又见到了让他们更为不安的墨玉姑姑。 墨玉走向聚集着的宫人们,蹩了眉头:“你们自去做你们的事,卫小将军与公主比武,仔细波及了你们。” 品级低一些的小宫女小太监闻言退走,品级略高的浅语和莺歌却依旧立在原地,不肯离开。 墨玉瞥了两人一眼,思忖了片刻,也随她们站着,只是转头吩咐身旁跟着的素虹:“去太医院请王太医来,让太医在桂园等候片刻。” 检点好了一切,墨玉抚抚袖中的玉瓶,默默地立在原地。 梅林中两人战得正酣,赵玉抓到一个小破绽,鞭子改势攻向卫锦颈后,卫锦眯眯眼,闪身躲过。赵玉毕竟体力有限,已露疲态,咬咬牙再次将鞭子甩向卫锦。只见卫锦不躲不闪,竟生生让鞭尾扫过了肩膀。赵玉一愣,立刻收了鞭子,上前查看。 卫锦的外袍裂了开来,露出了中衣,上面隐隐渗出些血点,赵玉正要查看,却被卫锦拥到了怀里。 “阿玉,别去东海。” 赵玉眼中闪过一丝不解,想要推开眼前人,卫锦却抱她抱得十分用力,赵玉不敢使重劲,只得任由他搂着。 眼见着太阳就要升起来了,林中也没了动静儿。墨玉不自觉地摩挲着手中的玉瓶,难得地有些焦躁。 就在浅语和莺歌快要按捺不住要进林中寻人的时候,赵玉搀着受伤的卫锦起身,抬脚向林外走去:“若是本宫不去,你可能保证皇兄的安危?” 卫锦侧过头去看她,目光坚定:“我必会全力以赴。” 赵玉点点头,噤了声,卫锦估摸着快要走出林子,也不再开口。 墨玉看见了两人的身影,紧绷着的神经舒缓了几分,才刚松了一口气,墨玉发觉受伤的人竟是卫锦,忙接替了赵玉,将卫锦扶到石桌前坐下。 墨玉将手中的伤药递给赶来的太医,正待询问,却见一旁的赵玉制止了太医的动作:“王大人,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受伤的是本宫,记得了吗?” 王太医经了不少风浪,自是知道这里头有他不该知道的事,只笑着应下,立即转身细心处理卫锦的伤口。 赵玉得了答复,将手中的鞭子递给浅语,同墨玉打了声招呼,又深深看了卫锦一眼,勾起嘴角,愉快地扬长而去。 卫锦呆坐在原地,木偶般任太医摆弄,脑中一直回想着赵玉方才偷偷凑近对他耳语的情景。 “卫将军,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 昭阳殿里,卫忆正靠在床边绣着图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素月闲聊着。秦靖安默默站在窗边,时不时望望如意宫的方向。 卫忆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又想起他的身世,想起他的痴心,苦笑着摇摇头,出言安抚:“如懿的气性超不过三天,她怕是早就知道你是我召来的,昨日把园子剪个精光,怕是想让本宫过去给她个说法。你也不必烦忧,待她坐不住寻过来了,本宫会与她好好解释。” 秦靖安还是绷着脸,不予理会,自顾自地看着窗外。他在心中暗叹一声,这关怕是不好过,他了解如懿的性子,这次回来,绝不会放过他。 卫忆见他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觉得没趣,也不再理他,安安心心地绣着花。 不多时,卫锦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捡了桌上的苹果大口大口地咬着:“阿姐,快传膳,饿死了。” 卫忆放下手中的花绷子,随他坐在桌边,将桌上点心往他面前推了推:“素霓已去准备着了,你先用些点心填补填补。” 卫锦看着点心,张大了嘴,示意卫忆投喂。卫忆失笑,轻轻打他一下,还是拿起块白糖糕送到他嘴边。 卫锦一口咬掉,美得很:“阿姐,阿玉同我表明心意了!” 卫忆没料算这情形,疑惑地皱起了眉:“你伤了玉儿,玉儿便表明了心意?她如何对你讲的?” 卫锦眉飞色舞,囫囵把嘴里的糕点咽下,迫不及待地和家姐分享着喜事:“她问我是不是心悦于她,她竟然问我是不是心悦于她!” 卫忆等了半晌,却只听得这两句话,她挑挑眉,又将一块芙蓉糕塞进卫锦手里:“她便只问了这话?” 卫锦得意地很,险些将嘴里的糕点喷出来:“是啊,她还对我笑了!” 卫忆嫌弃地拍他一下,将他吃到桌子上的渣沫拂去:“这叫哪门子的表明心意,不过也算是头一遭,以这丫头的迟钝程度,竟会察觉到你的心意。” 卫锦还想开口,却被一旁的墨玉截了话头:“无非就是二爷舍不得伤了公主,反倒是让公主伤了他,二爷该是跟公主实话实说了,公主这才觉出不对。” 卫忆沉了脸色,拿起手旁的苹果向卫锦扔去:“胡闹,那公主什么意思,还是执意要出征吗?” 卫锦接过飞来的果子,见姐姐脸色不对,连忙正经道:“我找了借口,说我更适合东海战场,公主便说不再去了,也放出了受伤的消息,事情都妥当了。” 卫忆揉揉额角,软了口气:“那你又何必让她伤了你,可是严重?” 卫锦嘿嘿一笑,好看的眼睛弯出个兴奋的弧度:“自是让她心软些,好谈判啊,我无碍的,小伤而已,阿姐不必担忧。” 卫忆叹了口气,又给他斟了一杯茶水:“那这几日不许食辣,也不许碰那些海物,养好身体才是正经。” 看卫锦嬉皮笑脸地应了,卫忆才将秦靖安唤到桌旁来:“这次走,你带上这位公子,定会是一大助力,素月也一并借给你,也好照顾你们的起居安危。” 卫锦有些惊讶,将脸转向素月,疑惑地开口:“素月?就素月这么个…女孩,何必让她混入军中受罪?” 素月狠狠地瞪他一眼,委屈地看向卫忆。 卫忆挑了一块糕点拿在手中,好笑地看着面前幼稚的两人:“秦公子,你去外间坐上一坐可好?” 秦靖安闻言举步向外走去,经过桌旁时扫了卫锦一眼:“清风宗的苦莲大师?倒是有趣。” 卫锦这才睁眼看向他,却只捉到了一个背影,卫忆还有要事,主动开口替他解惑:“这是鹤家的传人,你路上不可怠慢了他。” 卫锦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将手中的糕点丢到一旁,扯起了卫忆的广袖:“鹤家?鹤清音?” 卫忆蹩眉,甩开他的手:“怎的还这般毛毛躁躁的,不过是个江湖之人罢了,何必大惊小怪。眼前东海战事一触即发,你让本宫怎么放心让你替玉儿出征做主?” 卫锦闻言,奋力压下了狂喜的心绪,静静地等着卫忆训话。 卫忆瞟他一眼,这才又开了口:“从小母亲便教你莫要只看表象,你却是个没心眼的。素月比起你来,怕是不遑多让,你便带上她去,她自会做好我安排的事情,你只管放手让她去做,无论她做什么,你都要替她掩盖。这次东海之事着实有些莫测,连我也不能窥其全貌。你只需知道一件事,你这次的对手,并不是梁王。” 卫忆顿了顿,十分严肃地盯着卫锦的眼睛:“梁王已殁,梁王第二子弑兄篡位,暗通海寇头领伊桑。” 看着卫锦惊得睁大了眼,卫忆抬手按上他的肩膀:“我要你将这事烂在心里,你知我知素月知,万万不可让他人知道,包括皇上,你可做得到?” & 墨玉站在城楼上,扶着踩在踏上的卫忆,卫忆今日着了凤袍,安了品级大妆,端丽得不可方物。太子妃柴莹伴在一旁,注视着城楼下的男人们饮下水酒誓师,被军士们冲天的气势所震慑。 卫忆默默站着,一语不发,直到大军立起了旗帜,那端坐在马上的人回头来寻她的面孔,卫忆只觉得整颗心都在颤抖。她闭了闭眼,转过身去,不再看这景象。 赵回见此,目光转投向城楼下站着的赵博,两人都点点头,算作给对方的承诺。赵回回过头去,握紧缰绳,同卫锦说了句什么。 赵玉立在赵博身后,偷眼看向卫锦,被扭头发令的卫锦抓了个正着。卫锦咧开嘴,露出齐齐的白牙,笑得傻气。赵玉嫌弃地收回眼神,低眉敛目,不再看他。卫锦也不沮丧,反而生龙活虎地下令启程,那样子活像刚中了探花。 秦靖安无语地瞥他一眼,低头抚抚身下的骏马。 赵曦偷偷混在人群中,恨恨地瞪着他,却久久等不来他的回望,见他只顾与那匹马说话,气得跳脚。 秦靖安低下身子,万年不起波澜的脸上罕见地带了笑意:“无踪,如懿她原谅我了吧,不然不会来看我的。” 无踪跺跺脚,马鼻子里无奈地哼出一声来。 秦靖安轻笑一声,牵起缰绳,拍马而走。 卫忆回头的时候,大军已发,只依稀能看见数以千计的旗帜遮云蔽日,像一朵沉重的乌云,慢慢远去了。她伸手抹抹脸颊,缓缓地走下脚踏。 “子睿,你一定要化险为夷,安然无恙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