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后安兴迎来了今年的最大一场雨。
东莺江水位虽然没有因此上涨多少燕如海却不敢大意着工房书吏征集民壮亲自带着三班衙役每日到江堤上巡视哪里坏损了赶紧修,生怕再次发生溃堤。
韶南担心父亲,披蓑戴笠领着两个丫鬟和县衙的下人在江堤附近搭了个草棚子,负责给大伙烧热水和姜汤。
如此闹哄哄的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叶小舟远远的涉江而来。
距离众人劳作之处大约里许小舟靠岸下锚,一个年轻的书生带着书童走下船来。
“少爷,二老爷说等见了那座像马头一样的山就是到了安兴了。”书童指了雨雾中隐约可见的青山道。
“风雨如晦啊走吧先找个地方落脚。”书生感叹了一句。
“不去县衙么?二老爷提前都打过招呼了。”书童只有十四五岁,眨巴着眼睛问。
“不去,先转转你把舌头捋直了一会儿找人打听下大江屯怎么走。”
“去大江屯啊,”书童为难地搔了搔头发,“少爷您真要去找那黄大仙的麻烦啊要不您先算一卦吧看看此行的吉凶。”
书生微哂:“不过一个装神弄鬼之徒,何德何能劳动你家少爷为他耗神卜算。再说荀子言道善为易者,不占,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啊?还请少爷教我。”
“就是说像你家少爷我这样精通易经的人,早过了动不动就抛铜钱、数蓍草的阶段,只要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人和环境,就能预知天命人心。”
书童星星眼:“少爷,吉儿就知道,您自从乡试受过江大人指点,学业又大大的精进了。”
这由小舟上下来的主仆二人正是大名鼎鼎的辛三少辛景宏和他的书童辛吉。
辛景宏听小书童这般说,慢慢收敛了那漫不经心的神情,脸色变得有些冷:“是啊,江大人一番指点,叫你家少爷我获益良多。江司业不但学识渊博,且为人达练敦厚,不吝提携晚辈,早知他会因言获罪,我便该去参加会试,说不定还能有个面圣的机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找找旁人的晦气。”
原来去年白州乡试大考过后,辛景宏去参加鹿鸣宴,京里来的主考官国子监司业江兴言单独留他下来,二人有过一番长谈。
江兴言指点他道:“你那几篇时文我反复读过,文章做得奇崛险峻,很是难得,其实点你做解元也没什么不可以,本官慧眼选拔十八岁的解元郎,成就一段佳话,但对你本人却没什么好处。你接下来还要参加会试,本官可以负责任的说,不但是我大楚朝,历朝历代的状元卷子都走的是堂堂正正的路子,书理质朴周密。朝中有很多本经修易的大儒,他们会告诉你学易经是为了什么,圣人言观其德易而也,学易不仅是占卜阴阳,那只是用来载道的工具,其实际是义理之学。”
辛景宏一路走得太顺遂,年轻气盛,直到这时被一言点醒,深受触动。
他回去后考虑良久,不顾家人反对放弃了当年入京参加会试,准备拿出几年时间走遍名山大川,亲历世间至理。
就在刚过去的六月,江大人因写了一篇劝诫圣上亲贤臣远小人的奏章,惹毛了宫里的几个大太监,被罢黜一应官职,勒令闭门思过。
几个权阉就包括了在安兴溃堤当中隐约涉案的御用监掌印太监冯全。
辛景宏听二伯说案子已经报去了京里,但有欧阳泽顶罪,刑部和大理寺势必不会再深挖冯家,冯全顶多面子上难堪一时,不会伤筋动骨,当即决定到安兴来。
至于二伯所说相亲一事,在他而言可有可无,并没有放在心上。
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时此刻,他淋着雨站在岸边,目送东莺江水汤汤而去,邺州土地贫瘠,民生困苦,所见皆是破旧的堤坝,低矮的房舍,偏偏远处隐约传来人声喧哗,很快劳作的号子压倒了流水声和细雨声,只是这么看着听着,他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元亨利牝马之贞”的卦辞来。
看来最糟糕的时期“履霜坚冰”已经过去,“含章可贞”,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他转过身,凝神向远处看了一眼:那边带头之人就是二伯所说新任安兴县令燕如海吧。
韶南在江堤上陪着父亲又忙了两天,终于盼到雨过天晴。
她回到县衙,刚换了身衣裳,檀儿禀报说:“小姐,计书吏在外边求见。”
咦,计航,他有什么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