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如海暗自苦笑,心说:等过两日安兴那边的消息传过来,你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他不敢非议座师张毓,转移话题道:“邺州地方不靖,我们县的齐捕头向我推荐了陈风武馆,建议我找他们馆主,雇几个武馆的师傅,一路护送,以防万一。” 林县丞略作沉吟:“陈风武馆自然不差,咱们靖西几县要说习武能派上用场的,除了他们就只有胡家庄了。不过武馆的师傅偶尔做做镖师还成,你想将人长期留在身边怕是不肯的,邺州那边都说民风彪悍,燕兄若是从长远考虑,想找几个家将的话,我同胡老庄主有几面之缘,可以帮你问一下。” 这话正中燕如海下怀,连忙称谢:“如此有劳林兄了。” 林县丞笑了笑,这才主动说起了眼下的案子。 “燕兄同东华寺的主持好像很熟,我也知道出了这事怪不得东华寺,若非闹出人命,苦主不肯罢休,赔几个钱也就没事了,说句不好听的,死了人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他是老官僚,熟知人情世故,方才燕如海和守玄当着他见面一打招呼,他就意识到这一僧一俗颇有交情,继而多少猜到了燕如海的来意。 说这话的时候,守玄老和尚和燕如川、韶南三个正由朱捕头陪着在厅堂里,屋里只有林县丞和燕如海二人,林县丞说起话来少了顾忌。 “咦,此话怎讲?” 林县丞轻捋胡须,目光微闪,唇边带了几分嘲意:“燕兄有所不知,这泻药下在咸菜里,药量十分轻微,大黄和生甘遂的味道都是又苦又涩,一般人用以佐粥,浅尝辄止,不过跑几趟茅厕的事,那搭上性命的,别说什么年老体弱不经折腾,说到底不过是因为粥铺里咸菜免费,想着便宜不占白不占。” 燕如海暗自汗颜,哪还好说自家也有几个腹泻的,只道:“趋利乃是人之常情,这往菜里下毒的不知是什么人,对后果可曾有所预见?” 同一时刻,厅堂里的守玄老和尚百思不得其解,也在喃喃发问:“这下毒的不知是什么人?” “有问题的是这中间几张桌上的咸菜,另外有一个备菜的盆里被加了大黄,咸菜碗是公用的,人多的时候被传来传去,很难判断做这事的是内贼还是食客。” 守玄来粥铺半天了,早知细节,朱捕头这话是说给燕如川和韶南听的。 之前林县丞和朱捕头已经仔细审问过粥铺的宋掌柜和几个伙计。 清早这段时间是粥铺一天当中最忙的时候,食客们往来不绝,少说也有四五百人,大伙忙得脚不沾地,有时连盛粥都是客人自己动手,实在无暇注意有没有哪个人行为举止异常。 “不过此举显而易见不是直接要毒害哪一个人,我们也很想赶紧了结了这个案子,主持和宋掌柜都该仔细想想最近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守玄大师低声颂道:“阿弥托佛。” 燕如川闻言,想起来时路上韶南那番话,忍不住将视线投向她,欲言又止:“这个……” 谁想韶南这时候倒是沉得住气,盯着几张桌子看了很久,抿着唇一语未发。 这时候,东华寺几个大和尚也赶了来,以守善禅师为首,慧观、慧行都在其中。 燕如川带着侄女给几位大师见过礼,韶南露出有些天真的笑容,道:“伯父,一会咱们回去寺里,就把香油钱拿给慧明大师吧。” 这话引得包括朱捕头在内,好几个人向她看过来。 过了一会,燕如海同林县丞谈完了,两人从里屋出来,燕如川趁机告辞。 三人前脚刚走,朱捕头便找个由头将林县丞单独拉到一旁:“东华寺的这帮和尚似是有事情瞒着咱们。” 林县丞了然笑笑:“燕如海适才己经同我说了。” 哦? “东华寺这段时间闹贼,还很可能是个有案底的内贼。我想从此处入手做点文章,先把外头闹事的打发回去再说。” “行,那我跟这几个和尚好好谈谈。另外,那位燕小姐刚才说……” 回去路上,不等燕如川和韶南问他,燕如海主动道:“林县丞人不错,我们聊得投机,说到眼下的案子,我顺便就将寺里功德箱失窃的事跟他讲了。他十分热心,说要问一问守玄禅师,帮东华寺抓住这个窃贼。” 韶南脚下顿了顿。 燕如海留意到韶南的反应:“怎么了?” “我想回家一趟。” “回去干什么?三四十里地呢,明天你伯母没事咱们早早就回了。”燕如川道。 韶南犹豫了一下,没有坚持。她颇后悔这次出来没带着古琴。 不过寺里有那么多僧人,寺外还有捕快衙役,不过抓个贼,应该用不上它。 “明天就走?”燕如海有些犹豫。 韶南老在他跟前案子长案子短的,不知不觉间,令他有了赴任安兴之后查案的错觉,一想要半途而废,不能等到抓住贼人再走,隐隐有些失落。 不过理智想想,离家前还有不少事情要赶着做,确实耽误不得。 韶南也不愿虎头蛇尾,道:“只看林县丞他们作何反应,若是处置得好,不用等明天,说不定今天晚上就能抓到那贼人。” 燕如海对女儿这话将信将疑。 眼下这两桩案子,他更关心女儿所说的内贼,毕竟东华寺的僧人他差不多都认识。 燕如川笑道:“若真抓到人,那说明韶南比你这当爹的厉害。” 燕如海笑着摇了摇头。 韶南哪能放过这等机会,乖巧地走在父亲身旁搀住他手臂:“爹,我想跟您去安兴。” 燕如海脸色一僵,笑容顿失:“不成,你好好在家陪你伯父伯母。” 燕如川不知就里,听他语气严厉,笑着打圆场:“我们两口子可没老到得用人伺候,再说还有儿子儿媳呢,小二媳妇这眼看就进门了,别听你嫂子的,照我说,韶南跟着去,帮你长个眼色倒也不错。” “大哥你别夸她,总之这次我谁都不带,不方便。”燕如海抿紧了唇,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 燕如川见状对韶南耸了耸肩,示意自己帮过忙了,实在是爱莫能助。 韶南歪着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仔细观察父亲的神情。 “爹,那您打算都带什么人去?” “除了武馆的师傅,再招几名家将,林县丞会帮我介绍。另外,爹准备去京里活动一下,看能不能找个合适的师爷。” 韶南越发觉着父亲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那林姑娘呢?还带不带?” “与人方便,就当积德行善吧。”对林贞贞,燕如海倒是没有别的想法,说起来十分坦然,“叫她跟着武馆的师傅晚两天出发,我忙完京里的事,大家在靖南找个地方会合,再一同去安兴。” 韶南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若实在说服不了父亲,她还可以先斩后奏悄悄跟着林贞贞一行出发嘛,反正安兴她是一定要去的。 等回到东华寺,天已经黑下来了。 韶南先去探看了伯母苏氏,见她已经没什么事了,陪着吃了点斋饭,顺便提出来明天一家人就要回去了,眼下主持守玄大师麻烦缠身,被官差叫了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全寺僧众都焦头烂额的,不如由自己今晚把准备的香油钱交给慧明师父,尽到心意就得了。 苏氏没有多想,叫媳妇取出一早准备好的六吊钱,用包袱仔细包好了,交给韶南。 在家时燕如川叫她换成银锭子,苏氏没应,觉着这样沉甸甸的在菩萨面前有面子。 韶南拿上包袱,先回房看看大半日未见的林贞贞。 林贞贞已经洗漱过了,穿着月白的中衣,头发带着些许水汽,看上去愈发显得柔弱堪怜。 她看到韶南回来,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笑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担心死我了,听说寺外有人闹事,衙门的官差都找来了,不会是要抓人吧?” 禅房给香客们临时借宿,里面只有床铺被褥等必需品和简单几样家具,很是简朴。 韶南忙了一天,觉着有些乏了,把装钱的包裹放到桌子上,坐下来,歪头去解发饰:“不知是谁在粥铺的咸菜里下药,出了人命事情闹大了,官府原本要拘宋掌柜他们下大牢,后来不知怎么查的,说是有个被通缉的江洋大盗在附近藏匿,这事很可能是那人干的,林县丞他们又调了不少差役,正挨着查呢,但愿能将人找出来!” “我帮你。”林贞贞过来,站在韶南身后,帮她取下头饰。 桌上没有镜子,韶南确实不怎么方便,道了声谢,问林贞贞:“贞贞,今日我看到你和慧明大师说话了,你同他很熟么?” 林贞贞手上停顿了一下,似是有些犹豫,小声道:“他是我二伯,出家之前很疼我……” 韶南很是惊讶,回头看她,林贞贞低垂着眼,神情带着几分迷茫。 “慧明大师曾是读书人。”韶南回过味来了,林贞贞父母俱亡,孤苦无依,就连家产也不得继承,自是希望二伯为她撑一撑腰,就算不能出头,帮忙拿个主意也好。 可看起来慧明大师已经斩断俗世中的一切,不然林贞贞都提出来要跟着父亲去邺州了,他也不会不置一词,毫无表示。 难怪林贞贞白天情绪低落,当着慧明的面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