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妈妈曾给他买过一套《精装童话故事》。　　　　和其他人手上厚厚一本黑白的、几乎没有图案的《格林童话》不一样。　　他那一套，故事虽然不多，可一个故事成一册书。　　不管哪一页都有色彩鲜艳的图画：优雅的天鹅、英俊的王子、丰茂的森林……　　　　徐思齐和江简对此爱不释手，有事没事就到林澈家看看他们心目中的公主们。　　不过，不同于他俩的狂热，林澈反而露出不咸不淡的态度。　　　　江简忍不住问他：“林澈，你不喜欢这些童话吗？”　　林澈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轻轻摇头。　　江简好奇：“为什么？”　　　　“因为里面的人太奇怪了。”　　　　林澈无法认同里面的故事。　　“《青蛙王子》里，小公主不肯信守承诺，还试图摔死青蛙。可青蛙一变成王子，他们就幸福地在一起了，不是很奇怪吗？”　　“《睡美人》里面，王子只是见到睡美人漂亮，就喜欢她。同样的，睡美人醒来时，能立刻对王子深情，不是很奇怪吗？”　　“还有《灰姑娘》，小鸟能给灰姑娘任何她想要的东西，她却只想要华丽的衣服……不也很奇怪吗？”　　　　他一口气指出三个“奇怪”，让徐思齐和江简都呆住。　　　　“可她们，都很好看。”　　两个男孩只能想出这一个辩驳的理由。　　　　林澈叹了口气，有模有样的。　　“你们太肤浅了。”　　　　“肤浅”是个高级词汇。　　才刚刚进入七岁的孩子们根本听不懂。　　江简和徐思齐觉得吐出新词的林澈很帅很酷，也为自己的无知感到为难。　　　　所以他们问了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　　“那你觉得谁好看？”　　　　林澈将手肘撑在窗台上，托住小下巴，抬眼看着碧远长空。　　“棠棠。”　　他一点犹豫都没有，声音很轻很温柔。　　　　“可……”　　江简呆呆地说实话：“棠棠只有笑起来好看，平时还没有胡蝶好看呢。”　　林澈又一摇头，一本正经：“你们不懂。”　　　　你们不懂。　　　　林澈并不想解释太多。　　诚然，他对棠棠，就和王子见到公主一样，第一次见面就怦然心动。　　也确实是被她过于好看的笑脸吸引。　　　　但后来就不一样了。　　他记得方棠站在假山上，对他说：“不，我要用我的方法下来！”　　不温柔，不可爱，也并没有拿出招牌的笑脸。　　　　但流金的霞光从背后给她朦胧镀了个边，他刹那觉得她比什么都要耀眼好看！　　　　林澈长长舒了口气，嘴角弯弯的。　　有种难以名状的喜悦，在心中轻轻萌动。　　　　只有他看见的棠棠。　　他一个人的。　　　　***　　　　1993年。　　　　随着年龄的增长，林澈看动画片的时间被强制减少。　　爸爸妈妈要求他晚饭的时候跟着一起看新闻。　　　　所以林澈的世界骤然开阔了许多。　　他知道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甚至觉得，这是非常特殊的一年，比之以前都跌宕起伏不少。　　　　譬如说奥黛丽赫本去世。　　譬如说河西走廊特大黑风暴。　　譬如说上海开通了第一条地铁。　　　　正因为是特殊的一年，他的生活中也发生了许多大事。　　　　他曾郑重地在日记本上记下“5月24日”。　　比他生日还重要的纪念日。　　——这一天棠棠亲了他。　　　　他必须要负起男子汉该负的责任。　　要永远永远对棠棠好，不可以花心，不可以做让棠棠不高兴的事情……　　　　这是第一件大事。　　　　而第二件大事则发生于6月24日——恰好是被亲的一个月后。　　林澈爸爸出差回家，买了好多好多包装精美的粽子。　　口味极多。　　　　就在端午节当天，请了几家人一起吃粽子。　　　　“肉粽子有三个，一个腊肉的，一个酱肉的，一个鲜肉的。”　　林澈目光闪闪抬起头：“你们想吃什么味道？”　　　　夹着粽叶香味的热气腾腾散开。　　孩子们都馋得要流口水了。　　　　徐思齐忙不迭说：“我要酱肉！”　　然后是江简，慢吞吞说：“我想吃腊肉。”　　　　林澈转过脸：“棠棠呢？”　　方棠犹豫了一下。　　两个小伙伴迫不及待把想吃的说完了，自己就算想吃别的味道，也不好说出来。　　她乖巧道：“我吃鲜肉的吧。”　　　　林澈漂亮的眼睛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才严肃点头。　　他很真挚：“红线是鲜肉，白线是酱肉，黄线是腊肉。”　　　　朋友们按照他的指示，拿走了自己所选的口味。　　　　方棠刚把粽子叶剥开，就听到对面徐思齐叫了一声。　　“这好像不是酱肉的！”　　徐思齐指着里面肉粒，眼睛睁得大大的：“我拿到的是鲜肉！”　　　　林澈看了眼粽子上被咬掉的一个角，露出节哀顺变的表情。　　“我可能记错了。”　　“不过你已经咬过了。”他用成熟的口吻安慰他，“现在来不及换，你就吃鲜肉吧，也很好吃。”　　　　“是挺好吃……”　　徐思齐还是有点遗憾。　　好在很快就把心思放在了吃上，又变得喜气洋洋。　　　　而方棠手上拿着的却是她本来很想吃，不料被徐思齐抢先预定的酱肉粽。　　　　林澈嘴角翘了个小小的弧度，有点奸计得逞的得意。　　　　林大班长很负责。　　让老师放心，也让同学们信任和喜欢。　　看起来完美无缺。　　就是有一点不太好——只要方棠在，他就会变得不那么公平，偏心得没边儿了。　　　　方棠很高兴。　　阴差阳错，大吉大利。　　她迫不及待要品尝酱肉的味道。　　只是抬手时看了眼旁边安安静静的林澈，本来要一口咬下去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林澈，你不吃吗？”　　她问。　　　　林澈嗯了声，酷酷地说：“我对粽子不感兴趣！”　　　　是吗？　　可刚才他明明露出很期待的表情。　　方棠歪了下头，突然笑起来。　　　　“林澈，你好像我妈妈哦。”　　　　林澈一愣。　　　　方棠在心里想，妈妈也是这样。　　总把好吃的东西给她和爸爸，然后冷着脸轻描淡写说一句“我不喜欢吃”。　　她以前觉得妈妈是最奇怪的人。　　越是好吃，她就越是不喜欢，比小孩子还挑食。　　　　后来奶奶说，妈妈不是挑食，只是把好吃的让给小棠棠而已。　　那叫煞费苦心。　　　　……　　　　总之，都是会奉献的人。　　　　方棠觉得她是在夸奖林澈。　　可显然林澈不这么想。　　　　回过神来后立刻七窍生烟！　　妈妈？！　　他明明应该是……　　　　他扭过头，又要凶起来：“方棠——！”　　　　话才刚说一半，便被吞下去。　　因为棠棠把粽子掰开，分给他一半。　　　　“林澈，你也尝尝，好不好？”　　她眉里眼里都是笑，甜美得和蜂蜜一样。　　　　林澈从炸毛到摇尾巴，只花了一秒钟不到。　　他觉得自己心脏柔软得都要变成棉花糖了。　　　　——虽然他那一半粽子里一块肉都没有。　　　　他先是满脸无所谓，甚至有点不情愿地接过去。　　片刻后，被棠棠重视的喜悦越来越压不住。　　绷不住偷偷一笑。　　　　算了算了，不要自尊了。　　　　林澈破罐子破摔。　　“棠棠，你真好。”　　他低声说。　　眼睛别开了不敢看她，脸上有些小羞涩。　　　　方棠点点头，也被她自己感动了。　　“我也觉得！”　　　　***　　　　不过，也许就因为林澈坑了徐思齐。　　来自徐思齐的报应就很快回馈到了他身上。　　　　饭吃了一半，正在林澈殷勤地把流油的咸蛋黄都剥出来给方棠，自己吃不好吃的蛋白时，大人那桌爆发了一阵小小的喧闹。　　有人问：“思齐，听说你画画得奖了，是不是？”　　徐思齐骄傲地挺起胸膛：“对，二等奖！”　　　　“以后是个小画家呀！”　　方棠爸爸乐呵呵说：“我们老方家没什么艺术细胞，就缺你这种有艺术细胞的孩子，你不如来我们家生活？”　　徐思齐他爸也给面子，应和：“正好，我们家也缺棠棠这种乖巧懂事的女孩！干脆咱们定个亲得了。”　　　　老方吃得兴致过头，哈哈大笑。　　“对，定亲，以后棠棠和思齐结婚，咱们就是亲家了！”　　　　定亲？　　结婚？　　林澈脑袋突然嗡的一声响！　　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猛地站起来，怒气冲冲喊出声！　　　　“——不行！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