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将近一周,三月初的南城已经有了初春的味道,只是偶尔还会透露出寒冷的讯息。一周来,梁颂来学校上课的时间屈指可数,也没怎么在微信上找过苏乐生。
除了有时候会莫名地靠近苏乐生以外,基本就像是一只邻居养的、看上去有点吓人却没什么攻击性的大狗。
因为那天苏乐生打拳的钱直接被老八拿去抵了赌债,讨债的人连着几天没上门,苏乐生难得不用东躲西藏。这几天沙县刘姨的伙计刚好有事请假,苏乐生就每天放学以后去那儿帮着洗洗碗、收拾收拾桌子,顺便借店里的灯光把作业写了。刘姨包他一顿晚饭,再多给报酬,他就说什么也不要了。
“你来啦?”
这天晚上郑霜留堂,苏乐生到店里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店里早空了,刘姨一边拿围裙擦手一边从厨房走出来:“放学晚了吧?来先坐会儿,看你一头汗。”
【对不起,我现在就去洗碗。】
苏乐生下车以后是跑过来的。他一边喘一边往厨房走,却被刘姨笑眯眯地拦住。
“没事儿,厨房里有人干活了。”
有人干活了?
苏乐生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见油渍麻花的墙边有一个身晃动的身影,碗边碰锅沿的声音叮咣一阵响。
他立刻明白了。
【我明天还要来吗?】
“什么?”刘姨愣了一下才明白苏乐生什么意思,她笑了,“你别多心,人家就是刚巧碰到了帮个忙。阿姨还是继续用你,啊?”
【不好意思。】
苏乐生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他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替刘姨把餐桌下的垃圾桶收拾起来、套上新的垃圾袋。
干活的间隙他看了眼墙上的告示,还是没有更新。反倒是边上贴了一大张宣传海报,说郑氏集团的长公子、副总裁郑飞近期亲临互助协会送温暖,洋洋洒洒至少有大几百字。郑飞和协会会员们的合照印在正当中,不知为什么,他明明在笑,那双眼睛却总让苏乐生觉得不寒而栗,像被阴鸷的兀鹫盯着。
苏乐生轻颤着眼睫移开目光。
“没事,也怪我没说清楚。”
刘姨今天心情似乎不错,一直笑呵呵的:“垃圾在墙边堆着呢,帮我扔到后门吧,小心别踩着臭水。”
苏乐生应声提起两只半人高的大黑垃圾袋,往后门的垃圾堆走去。他熟练地跨过地上横流的、臭气逼人的污水,不小心惊起几只觅食的野猫。
回来的时候,他看见刘姨从厨房里端了碗酱大骨盖浇饭出来,搁在黏乎乎的木头桌子上。
“吃吧,跑这么一趟肯定饿了。”
苏乐生在裤腿上蹭了蹭沾灰的手,看看那块又香又油的大骨又看看刘姨,没动。
最近猪肉的价格高得吓人,连带着店里的荤菜都涨了好几块。
他吃不起。
“吃吧,刚才有个客人点完外卖,我都做好了他临时退单,给我气够呛。”刘姨把碗又往苏乐生面前推了推,“你不吃也是浪费,白糟蹋了好东西。”
她说得不像是看苏乐生最近脸色苍白、想给苏乐生加个餐,倒像是苏乐生在帮她大忙。
苏乐生推辞不掉,只好假装看不出她的良苦用心。低头去抽一次性筷子的时候,他的鼻子莫名有点发酸。
但是不得不说,酱大骨真的很香,刘姨给他挑的这块肉又特别多。苏乐生舍不得吃,先解决掉配菜和混着酱汁的米饭,才开始啃骨头。
被炖得软烂的肉在唇齿间化开的时候,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姨,碗都洗好了,还有什么要我干的?”
苏乐生连嘴里的肉都忘了咽,抬头看向厨房门口。
“没别的了,你先回去吧,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没事儿。”
梁颂的声音里好像都带着温柔的笑意。下一秒,他的身影出现在沙县小吃因为灯泡快要坏掉而闪烁明灭的灯光下。
苏乐生看见他身上围着自己这几天围过的围裙。下摆卡在大腿根的位置,看起来莫名有点好笑。
苏乐生忍不住牵了牵唇角,亡羊补牢地低下头啃碗里的骨头,在心里祈祷梁颂把自己当成一个无辜的食客。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乐生 。 ”
梁颂熟络地喊了声他的名字,径自走过来坐到他对面:“你也在这啊?”
苏乐生有点手足无措。
他放下碗点了点头,权当打招呼。
【你怎么在这?】
“我有段时间经常来店里吃东西,今天路过,顺便进来帮个忙。”
“哎哟,我还想给你俩介绍呢,原来你们认识啊。”
刘姨跟在梁颂身后走出厨房,看看两人一模一样的校服,笑了:“同学?”
“同班同学。”
“这样啊。”刘姨“哦”了一声,“对了小梁,这会刚好有空,你校服脱下来,阿姨帮你补一下。”
她说的是梁颂袖子上那个大大的豁口。也不知道为什么,过这么多天他还舍不得补。
苏乐生忍不住从碗边上抬眸,偷看了梁颂一眼。
“没事阿姨,我就这样挺好的。”梁颂若无其事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袖子,从豁口那儿扯出一根散掉的线头。
“那像什么样子。”刘姨不理解地“啧”了一声,“乐生,你说是不是?”
苏乐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了点头。
余光里梁颂的眼睛立刻垂下来,露出那副委屈巴巴的小狗神情。
完全出于下意识的,苏乐生又赶紧摇头。
“你这孩子,点头又摇头的是什么意思?”刘姨笑了,没办法地摆摆手,“算了搞不懂你们年轻人,自己穿得来就穿吧。”
“说起来,既然你们认识、俩人经历也都差不多,以后正好互相扶持照顾。”
梁颂“嗯”了一声:“乐生很照顾我的,还帮我买过感冒药。”
他没事说这个干什么?
苏乐生差点把自己给呛着。他走也走不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红着耳根埋头啃大骨,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这样啊?”刘姨唇畔的笑意扩大了,“乐生这孩子是不错。成绩好、又爱帮助人。这几天店里伙计请假,你来之前碗都是他帮我洗的。又干净又省水,我跟你说,就可惜他是个Beta,要是个Omega绝对贤妻……”
“咳咳咳!”
苏乐生这回是真被呛着了。火辣辣的感觉从肺里、喉咙一路蔓延到脸颊。他捂着嘴背过身,恨不得墙上那道裂缝再大点,好让自己钻进去。
“哎呀你这孩子,慢点吃呀。”刘姨赶紧欠过身子替苏乐生拍背,“饭呛到鼻子里了吧?我去给你倒点水。”
白开水很快递到苏乐生唇边。他条件反射地凑过去啜了一口,冰凉的感觉从喉头漫开,把火烧火燎的感觉稍稍压下去了点。
他抚了抚胸口,抬起头来才发现给自己倒水的不是刘姨,而是梁颂。
自己刚才还没伸手接杯子,是就着梁颂的手喝的。而现在梁颂的脸离自己不过咫尺,他低着头,高挺的鼻梁离苏乐生的锁骨和脖颈很近。
看起来就像是在……嗅着什么。
苏乐生往后瑟缩了一下。
“怎么了?”偏偏梁颂似乎对这一切毫无知觉。他抬起头,上目线显得人一脸无辜,“还难受?要不要再喝一……”
【我先走了。】
苏乐生腾地站起来,打断梁颂的话。
“这就走了?不在这写作业了?”刘姨怔了一下。
【在教室里写完了。】
苏乐生扔下这句话,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红着脸对刘姨补了句话。
【谢谢您,大骨饭很香。】
【我明天一定准时到。】
夜已经挺深了。铺得凹凸不平的水泥马路上没什么人,只有路灯孤零零地照着两旁的行道树,和就着路灯灯光、拿着小钳子剥电线皮的老夫妻。苏乐生走了挺长的一段路,忽然发现自己脸上的热度半点都没有消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