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实验室里,有消毒水的味道。 郑言背后是冰凉的墙壁,前面是时正高大身躯,紧紧贴着她。 她看不清时正的脸,但是,凭着时正身上的味道以及他微弱的呼吸声,她能够非常肯定,靠在她身上的人,是时正。 他似乎十分疲惫。 毛茸茸的头发贴着她的耳垂,有点痒。 从把她拉进来开始,他就这样,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艰难地喘着气,又不说话。 实验室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在走。 郑言不敢动,胸口却剧烈地起伏着。 她可以听到,她和时正的心跳声,是错开的,但都很有力,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 两个人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 时正一语不发,郑言也不敢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郑言终于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时正的后背,怕吵到他似的,用十分微弱的声音问道:“时正,你怎么了?” 这是郑言第一次知道,时正也有这样的一面。 他似乎很累,很倦,随时会倒下。 她有点心疼。 时正半天没有说话,依旧安安静静地靠着她的肩膀,像溺水的人,找到了一根浮木。 郑言心想,罢了,不说就不说吧,能这样安安静静的陪着他,就已经万幸。 她不知道,如果她没来找他,他会怎么样? 这样一想,鼻子有些酸酸的。 “让我靠一会儿。” 时正大概察觉了郑言的情绪,以为是自己吓到她了,终于开口,带着孱弱的声音,更加证明,他确实有事。 郑言听话,果然不发出声音,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儿。 大约过去半小时,郑言听到远处的铃声,那是晚上第二节课下课的铃声。 八点半了。 时正似乎是睡着了,呼吸渐渐沉下来。 郑言鼓起勇气,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胳膊,很凉。 刚顺着手臂,摸到他手腕,时正忽然反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几乎是警告:“别动,会痒。” 郑言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到,倒吸了一口气。 原来他没睡着呀。 时正捏着郑言的手腕,忽的就想起白天马袁杰捉住她手腕的样子,不自觉地就加深了手上的力道,捏得郑言有点疼。 “时正,你弄疼我了。”她小声提醒他。 时正这才慢慢放松她的手腕,头也终于离开她的肩膀。 屋子里黑漆漆的,映着外面一点一点灯光,他可以看到郑言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 他就这么愣愣地看着郑言,又没有动的意思。 郑言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只好抬着头,看着他。 她总觉得,今天的时正,有点不一样。 大约是被他盯得紧了,郑言紧张起来。 男女之间的氛围,是很微妙的。 即使郑言再粗线条,也不得不猜测,时正对她,是不是有点不一样了。 这本来应该是让她最兴奋的事,可是,现在,她好像,有点不知所措。 想问他,时正,你是不是也喜欢我了? 今天似乎不是个好时候,她问不出口。 郑言咽咽口水,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我……我去开灯?”她试图转移注意力。 她想了很久,黑暗容易让人迷失,这时候,可能只需要一点光,就能打破这些幻觉。 说着,她已经要挣脱时正的禁锢,伸手去碰开关。 时正却先她一步,用手掌,把开关盖起来了,几乎是抗拒的:“不要……不要开灯。” 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现在虚弱苍白的样子。 郑言点点头。 时正放心下来。 郑言一直很乖,他完全信任她。 他转身,忽然靠着墙坐下来,一条腿曲着,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调整呼吸。 郑言也沿着墙壁,挨着他,慢慢坐下来。 屋子里又是一片寂静。 郑言有点担心。 她抱着双膝,乖巧地陪着他,看他舒服多了,才缓缓开口:“时正,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时正愣了一下,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只好顺着她的话,扯了个谎: “嗯,好像有点感冒。” “那我们出去吧。实验室有点冷。” 时正沉思半晌:“再等会儿。” 他想再呆会儿。 郑言没有坚持,静静地陪着他。 实验室外,忽然响起雨打梧桐叶的声音。 这是九月的最后一场雨。 带着初秋的雨独有的凉意。 雨滴混着橘黄的灯光,下得很急。 和屋内不急不躁的两人,截然相反。 郑言觉得很舒服。 她追着时正那么多个四季,还是第一次,和他一起这么闲适地听着雨声。 仿佛一切都静止了,独独只有那雨声,像极了一首秋天的乐章。 就在郑言沉浸其中的时候,实验室外,响起一阵钥匙抖动的声音。 郑言屏息听着,以为是保安,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时正用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出声。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又不开灯,在实验室里,多少会让人误会。 郑言眨眨眼睛,和时正四目相对,全神贯注听着外面的动静。 有点刺激…… 结果,不是保安。那脚步声,离实验室越来越远。 郑言大松一口气,抚了抚胸,忽然又听到外面有说话声。 她仔细辨认。 是方俊西的声音。 郑言好奇地听着,时正却闭目养神,好像还在休整。 …… 门外。 “都跟到这里了,不出来吗?”方俊西立在窗前,话是朝着一个拐角说的。 倪凤凰见自己行踪被发现,只好慢吞吞走出来,嘴上还要逞强:“我不是跟你来的。我就是好奇,来参观一下。” 方俊西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深邃,望着倪凤凰。 倪凤凰不敢看他眼睛,心中已是万般悔恨。 早知道这样,刚才就不跟过来了。 她本来没想跟来的,只是,刚才在食堂看到方俊西和一个女生说笑着进的医学楼,脚跟不听使唤似的,就偷偷摸摸跟进来了。 以为自己藏的很好,还是被他发现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倪凤凰和方俊西,就站在窗边,两人就隔着两扇窗的距离。 方俊西叹口气,刚想扔下倪凤凰,转身回实验室,余光瞟见窗台上,有一只蜗牛在蠕动。 他忽然一个快步,走近倪凤凰,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倪凤凰的眼睛。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让倪凤凰有点晕头转向:“怎么了?” “别睁开,有你最怕的东西。” 倪凤凰微微一抖,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蹭着方俊西的掌心,痒痒的。 “好了吗?”她问。 方俊西本应该放开他那只手了,大约她身上的味道太好闻,有些熟悉,竟半天没有移开手。 “还没。” 半晌。 她又问:“好了吗?” “蜗牛有爬着么快的吗?” 倪凤凰当真,依旧站在那里,丝毫不敢动。 “还没好吗?” 方俊西看她傻兮兮的样子,终于还是不忍心继续逗她玩,轻笑一声。 倪凤凰忽然意识到什么,将他的手拍开。 哪有什么蜗牛。 气得嘟起嘴来:“你骗我。” 方俊西觉得她生气的样子,还跟从前一样,很可人。 “没有。”他随口说。 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前面没骗你,真有蜗牛。” 倪凤凰不去辨他话里的真假,动动嘴唇,又没说什么。 两人忽然有些尴尬。 方俊西大约是想到了什么,脸忽然沉下来,冷冷出声:“你来科大上学,你爸倒是舍得让你来了。” 倪凤凰觉得他莫名其妙:“你明知道不是那样的,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莫名其妙的。惹你的又不是我。” 倪凤凰觉得很气,他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来责难她。 想起当初毕业的时候,说好要一起填志愿的,他偏偏填了一个,她完全考不上的科大,这分明是要跟她决裂。 忽然满腹委屈,眼泪汪汪地责问方俊西:“可是,你又好到哪里去?你当初连声再见都没跟我说啊。” 看她眼里泛起泪光,方俊西又不忍心起来,站着没说话,就这么盯着她。 倪凤凰也不想说下去了,本来被他发现自己跟踪他的事儿,就挺丢面子的,两人一开口,又是责难对方,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于是,手一甩,转身要走。 方俊西一把拉住她:“你干什么?” “不用你管。” 方俊西看看外面的雨,皱皱眉:“外面这么大雨,我送你回去。” “谁要你送。” “别倔。” 倪凤凰撇撇嘴,没再说什么,随他去。 …… 郑言在实验室里,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也没想到,凤凰和方师兄,居然…… 是那种关系? 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时正倒是平静如水。 她转头跟时正确认:“方师兄和凤凰……” 时正闭着眼睛,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你早看出来了?” 时正瞥她一眼,无奈摇头。 郑言一个人,在那里消化这个惊天消息。 …… 门外忽然又响起一阵脚步声,这回,彻底是保安来锁门了。 郑言一颗心提起来,转头,压低声音问时正:“怎么办?” 时正没有听清,半倾过头来,想听清她在讲什么。 郑言正好凑近时正,嘴唇,微微地擦过时正的脸庞。 郑言像触电一样,立马回到原来的位置,坐正,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时正也有点懵,喉结微微动了一下。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她嘴唇的温度。 原来,她的唇,这么软。 郑言红着脸,不敢说话。 半天。 两人都没有再提这件事,仿佛刚才那一瞬间,是臆想出来的,可刚才那一瞬间,偏偏又那么真实,因为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提醒他们,刚才那刺激的一刻,确实发生了。 郑言有点担心,终于忍不住问时正:“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时正调整好了情绪,淡淡地回了她一个“嗯”。 “啊?”郑言吓得打了个嗝,“没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 “那我们岂不是要一起过夜???”郑言说完,又觉得不妥,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 时正忍不住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郑言后悔死了。 跟时正的淡定比起来,显然是自己思想太龌龊了…… 一张脸,早就烧透了,低着头,抿着嘴,手里绞着衣服,这回,是彻底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