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音一起,殿内众人翘首以听。 初起琴曲尚属流畅,可渐渐杂音纷起,铮弦顿锉让人心思绪紊乱,听者胸腔似有一股郁气乱撞。 杨柳十指纤纤,奏出的却是穿脑魔音。赵崇瑾自幼习武,功力深厚,却也感到心气不平,郁结丛生,更别说殿内其他人,更是头疼欲裂。 一阵纷乱中,就听得皇后大叫:“太后!太后!快,传太医!” 只见皇太后坐在凤座上,已昏了过去。 杨柳停下十指,锦和殿内所有人顿时有种重获新生的快感,随即也兵荒马乱起来。 太后昏倒,宫女太监随行伺候,就连皇帝皇后也一心跟着去了后殿。 杨柳坐在原地,惋惜地道:“昔有伯牙断琴为知音,今日太后听我一曲,竟然伤感至此……” 赵崇瑾错愕地盯着她,就听她忽然感动至极地说:“太后真乃我的知音,是我的子期啊!” 赵崇瑾:“……你,没觉得你琴艺有问题?”傻子都听得出这琴弹得有多糟吧! 杨柳陶醉地摇摇头,“我爹说了,我的琴音伤感入腑,知我心者,自然闻者心伤。” 看她这般神情,赵崇瑾惊恐地发现,比魔音传脑更可怕的,是弹奏者自以为琴艺卓绝…… 如此说来,这杨三小姐琴艺冠绝京城的谣言,是谁放出来的?! 马车在王府大门前停下。阿罗见着王爷下车后,寒着脸直接踏入府中,心想果然出事了! 她急忙去搀扶自家小姐下车,看杨柳一脸满足的神情,阿罗狐疑地问道:“小姐,您进宫发生何事,王爷怎么怒气冲冲就回来了?” 杨柳叹口气,“这我又怎么知道呢?从嫁他到现在,我跟他才说不到三句话。” 阿罗无语,若不是昨夜你一人独睡,抛下新郎,又何至于此! 当然这事她也不敢说出来,万一让杨丞相知道自己女儿新婚之夜干了这事,估计他提刀来王府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她这个贴身奴婢。 但是,姑爷早上出门还如沐春风,这会回来就跟吹了一阵夜寒风似的,肯定在宫里有变故,“小姐,您老实说吧,您在宫里做了什么?” 杨柳一边走一边欣赏王爷的美景,欣然道:“弹琴呀,皇后命我当众奏乐,我还碰上了我的知音,太后啊……” 她闭上眼,似乎在回味刚才皇太后晕倒一幕。“太后听到我的琴声,伤感至极,还晕过去了。” 听到弹琴这两个字,阿罗心里就炸开了锅,“小姐您当着太后、皇上和皇后弹琴?” “嗯哼。” 完了!之前辛辛苦苦伪造杨三小姐琴艺卓绝的谎言,就这么漏!馅!了! 难怪姑爷回府气成那样,任谁新婚第二天就发现自己的夫人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弹个琴都把自己老娘给吓晕了,都会怒不可遏吧? 嫁入王府第二天,阿罗就怀疑,这王爷会不会有天心血来潮,就一封休书让自家小姐回家…… 赵崇瑾面若冰霜地进了书房,发现他的幕僚范晔已经等侯多时。 范晔放下手中清茗,向他行礼,赵崇瑾心情不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 倒是范晔好奇起来,作为雍王的幕僚,之前他一心要娶杨忠之女时,自己是不看好的。 杨忠在朝堂之上向来不愿站队,无论是雍王还是裴仁志,都拉拢不到他。皇帝更是不会下旨将杨家女嫁给雍王,这样无异让雍王如虎添翼。 可赵崇瑾自愿将门下省尚书一职给予裴党,相当于放弃了在门下省的话语权,这样自我折损才求得的亲事,范晔以为今天应看到赵崇瑾春风满面,却不曾想他如寒冬饮雪,冷气逼人。 看来这雍王有情,杨三小姐未必就有意。当然,人家夫妻闺房之事,他作为下属自是不好过问。 “王爷,扬州出事了。”本来昨日赵崇瑾大婚,今日他不应进府来打扰,但事出紧急,他也只能冒大不讳求见了。 赵崇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以为然地道:“姜易东?” 姜易东是他在扬州扶植的丝绸商。扬州丝绸生意兴起时,赵崇瑾便看好这个市场。他在一众商贩中,物色中姜易东,在背后花了大把财力物力,终于让姜易东成为扬州丝绸第一人。 当然,姜易东给他的回报也是相当可观。只是近几年,姜易东行事愈加乖张,树敌众多,赵崇瑾曾经料想他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范晔点点头,将昨夜收到的加急信息一一呈报,“钦差章世帛代天子巡守,一个月前到达扬州,没过多久就有人暗自举报姜易东与漕帮勾结,垄断运河通货权,借此打击其他丝绸生意。” “一封不知名的举报信,章世帛就算想查,也那么容易。”姜易东是扬州第一富商,势力盘根错结,即使钦差替代天子巡守,要动他也非易事。 范晔继续说道:“章世帛一开始是无从入手,但事情坏就坏在,他们在搜姜易东房子时,搜出了大量的兵甲刀剑。” 听到这,赵崇瑾脸色终于变了,他重重放下杯子,“姜易东他疯了么!一个商人,他藏那么武器做什么?”朝廷早有律令,民众一律不得藏兵具器械,违者按谋反罪论处。 “章世帛当场就捉了姜易东,在审问时,姜易东交待这批武器就是他花钱找人私制,而为的正是……” 范晔停下来,随后道:“平王爷。” “老七?”赵崇瑾不可置信,平王赵崇德向来远离官场,一心当个闲散王爷,怎么会想私制兵甲谋反,再者,这姜易东是他赵崇瑾的人,这老七再缺心眼,也不至于找他的人来合作。这个中因由,可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范晔道:“正是此事极为不寻常,所以下官才冒昧前来打扰王爷。王爷与平王向来交情不深,此次姜易东私制兵甲一事是否被人栽赃不说,还牵涉到平王,下官恐怕处理不当,王爷也会引火烧身呀!” 他这话说得有理,赵崇瑾当下命人去传孙文浩和吕柏进府,此二人也是他心腹。孙文浩和吕柏虽然惊讶自家主子竟然大婚翌日就传他们进府议事,但是一听范晔所讲,就知事情严重,四人当下闭房商议。 期间,王妃侍女阿罗前来叩请王爷去与王妃用餐,管家不敢进去打扰,只好跟阿罗解释王爷长年以来,一与朝臣议事,向来都是谁也不见,有时更是通宵达旦。 阿罗十分理解,这也让管家对这新来的王妃心生好感。 姜易东这事牵涉甚广,赵崇瑾他们必须在章世帛上书朝廷之前,先想好对策。这一谈就谈到了华灯初上,主子新婚燕尔,他们做下属的,自然不敢打扰人家鹣鲽情深,纷纷告辞。 赵崇瑾出了书房,管家才禀报之前王妃侍女前来请他用餐一事。他先是愣了下,随后想起这位早上令他万般难堪的妻子。 杨三小姐琴艺卓绝,这在京城众所周知。虽然他也不在意她是否真的如传言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御前献艺,她这技艺盗世欺名也就算了,居然还让皇太后当场晕过去! 早上他气得一路回程没跟她说过任何一句话,事实上,赵崇瑾发现,他与新婚的王妃,竟然从头到尾没说上三句话!如果没有范晔进府来谈事,他今天也不想见杨柳。 只是,此刻他凭栏望月,却凭空生出一股孤独感。 朝堂之上依附他的官员甚多,裴党又虎视眈眈,他行事需万分谨慎,不能出任何差错,落人把柄。 赵崇瑾顿时感到万分疲乏,这种累让他又忆起那日桃花林中初遇后,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他都想像着与她月下共酌的情景。如今愿望成真,他又何必要去计较那些琐事,只要是他赵崇瑾的女人,琴棋书画样样不精又如何? 心中郁气顿时消散,新婚翌日,他自然不能冷落娇妻。更何况,昨夜因她受累,自己是在冷板凳上坐了一宿。人生四大喜,第一便是洞房花烛夜。今夜,是该好好疼惜她了。 赵崇瑾脑中绮思不断,不知不觉就走到后院,他见主房房门紧闭,门口站着两个丫环,心里又生不好的预感。 两名丫环见王爷到来,急忙行礼请安,她们脸上不安之情,让赵崇瑾更加确定了,这房内肯定有问题。 “王妃呢?”他沉下声音,不怒自威。 “王、王妃她去逛花园了。”两名丫环小声应道,声音微微颤抖。 “花园?我刚从花园而来,怎么不见她?” 赵崇瑾推门而进,只见屋内红烛高照,却是不见一丝人影。 两名丫环浑身发抖,赵崇瑾怒道:“她究竟去哪了?从实招来!” “王爷饶命!”她们扑通一声跪下,哭着说:“我们真的不知道,王妃她一个时辰前就带着阿罗姐出府了。” 什么?这已入夜,她一个王妃出府去干什么? 赵崇瑾怒不可遏,自己满腔柔情前来,却扑了个空不说,王府家规森严,谁准她出去的! 整个王府都知道王爷性子冷,两名丫环见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当下就吓破了胆,其中一个磕磕巴巴地道:“王、王爷,或许我、我知道王妃去哪了,她出门前,我听到她跟阿罗姐有说到个地方……” “说!” 丫环犹豫了一下,才道:“销金楼。” 闻言,赵崇瑾胸中气血翻涌。他一手拍向柱子,丫环惊恐地看着柱子随即裂痕斑斑。 温柔乡,销金窟。 这销金楼,正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