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之夜,清风观静的可以听到树上积雪落地的声音。 镜水一个人躺在窗前的卧榻上,一夜未合眼。 自从那一日之后,她总是失眠。 就算是睡着了,梦中也总是梦到那一日的场景…… 下小雪的冥罗镇,挂红布的庭院,那个俊美的男人,以及那个充满杀气的蒙面男人…… 每每镜水从梦中惊醒,总是浑身的冷汗,吓得她不敢再做梦。 有人说,她是高贵的公主,总有一日,会从这清冷的清风观离开,回到那金碧辉煌的皇宫中去。 然而,没有人告诉她,一个失去了清白的公主,还能高贵的起来吗? 镜水不懂宫中规矩,但是有一点她明白,平凡人家的女儿,若是没了清白,那也是要受人唾弃的。 她曾经亲眼看过信天乡有个女人未婚先孕,被施行了火刑。 她在大火中哭喊求救,然而最终,却被吞噬在火海之中…… 直到她被烧成灰烬,她腹中孩子的父亲也没有出现。 那个时候,她觉得那个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可如今,她又在想,或许那个可怜的女人跟自己一样,连欺负自己的男人叫什么名字、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半个月过去了,镜水每日都在提心吊胆的,她生怕别人发现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她生怕有一日,也遭遇那样的场景。 大火,哭喊,求救,化为灰烬…… 天蒙蒙亮了,朝霞红的绚烂。 秦楚和从前一样,第一个起床,给大家做早饭。 镜水一夜没睡,也躺在床上赖着不出声。 直到秦楚过来敲门,“师姐,还不起啊,太阳晒屁股了……” 镜水应了一声,这才懒洋洋的起来。 一想到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要看师父那张“老脸”,她便不想去。 可是她也知道,她不能表现的太过异常,她生怕秦楚追问。 饭桌的气氛尤为压抑,就花脉脉最活跃,时不时的会问信天命一些问题。 小女孩的心思,都放在脸上,藏都藏不住。 倒是秦楚一直看北门镜水只扒拉粥不吃菜,给她夹了点菜,还关切的问了句,“师姐你这些日子都好像睡不好,眼圈特别黑,要不要让师父给你画一道符,助你安眠。” 秦楚声音虽小,那边的花脉脉却是听个真切,她颇有兴致的问了句,“这都可以啊,道长好厉害!” 镜水瞪了花脉脉一眼,“好好吃你的饭,就你话多,他那点把戏都是骗人的,厉害什么。” 花脉脉一下子噤了声,望了一眼信天命的方向,只见信天命一直盯着镜水看,然而镜水,从未抬头! 花脉脉轻咳了一声,拽了拽镜水的衣袖,“镜水,你一直对你师父如此无礼吗?” 北门镜水没好气的冷哼:“谁告诉你他是我师父了?你看看他那样,配做我师父吗?” 秦楚脸色也变了,忙劝道:“师姐,不可对师父无礼!” 北门镜水食之无味,冷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信天命面色波澜不惊,然而心中早已风起云涌。 看着镜水气愤离席的模样,他心如刀绞。 秦楚刚要劝师父几声,便听见信天命忽然开口道:“秦楚,你娘来信说想你了,让你回去住几日。” 秦楚“啊?”了一声,忙道:“师父,我可是刚回清风观,娘怎么又想我了?她一般是三个月才催我一次啊。” 信天命微微蹙眉,沉默片刻儿,才缓缓出声道:“你娘这几日,身子不大好,你总要回去照顾一番。” 秦楚“哦”了一声,沉吟须臾,才轻声道:“那我去跟师姐告个别。” 秦楚去镜水房间的时候,镜水正坐在窗前落泪。 看见秦楚进来,她忙擦了眼泪,背对着秦楚,即便掩饰的再好,声音也带着呜咽声,“你来找我作甚?” 秦楚明明已经看到了镜水的眼泪,他有些心疼,却未明言,而是假装未看到一般,强笑着开口道:“师父说我娘想我了,让我回家住些日子再回来。” 镜水“哦”了一声,情绪没有太大的波澜,淡淡开口:“哦,那你回去就是了,反正你有家,又不用常年住在清风观。” 秦楚闻言笑的温和,“师姐也有家啊,而且师姐是公主,身为尊贵。” 身份尊贵吗? 从小到大,她的尊贵身份从来都是嘴上说说而已。 她苦笑一声,“是吗?那怎么我的父母从来都不想我?我及笄礼都过了,也没见宫里有人来接我。” 秦楚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是挠了挠头,沉吟了许久才道:“师姐放心,我这一次还会带好多好吃的好玩的给你,我娘也说了,以后有机会,让你去我家里,我娘喜欢女孩儿,你去了就当自己家一样。” 镜水心不在焉的“恩”了一声,便再也没看秦楚。 秦楚静默在那里许久,见镜水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便又说了几句,默默的转身离开。 本来秦楚决定明日一早才走的,可是信天命非说明日不是吉时,明日走恐路上有祸事,让秦楚今日就离开。 秦楚向来是最听师父话的,师父都如此说了,他不敢不从。 赶走了秦楚之后,信天命亲自来到镜水的房间,默默坐在了她的旁边。 北门镜水冷哼了一声,脸色由阴郁,变得激愤! “你来,是想解释那一日的事情吗?” 信天命蹙紧了眉头,唇畔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师父对不住你,没什么可解释的。” 镜水本以为,他会好好解释一番的,可是这样的话一出口,镜水心口的那道伤痕,只觉得撕扯的更加厉害了…… 信天命没有看她,反而是道:“不管你信与不信,这是为师给你算出来的命数,你都该承受。” 若是他说自己也不小心,自己也不知道,镜水或许还没有那么难受。 可如今,他又拿命数为由,当真是欺人太甚! “命数?又是命数?师父拿这个做借口,到底要诓骗世人到几时?你以为,你用命数两个字,就可以消解我对你的恨吗?”镜水歇斯底里的怒吼出声。 然而信天命只是闭上了眼睛,不发一言。 信天命不再提这茬,反而是道:“镜水,今日师父来,还有另外一件事,你母后想你了,想让你回宫。” 镜水本来躁愤的面孔,突然冷凝在那里…… 母后,想她了? 怎么可能! 信天命知道她一时还接受不了,便继续道:“这么多年,你母后经常派人来询问你的情况,是师父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因为你出生怪事连连,加上有人曲解了为师当年的预言,故而,为师这么多年,一直将你养在清风观避难。如今,你已过了及笄礼,该是大人了,也该回宫了,为师亲自送你回去。” 其实镜水一直都知道,信天命是齐国的国师,颇受皇帝宠信。 恐怕她的父皇对信天命的感情,要比对她深得多。 镜水没有表态,大概是一时之间,还没有缓过神来。 信天命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发,镜水不动声色的躲开。 信天命不再坚持,而是道:“收拾一下,今日未时,我们便启程!” 今日? 镜水惊诧的看向了他,大约有些没准备好。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像不像一个公主?也不知道那日的事情,会不会被宫里的人发现? 她甚至非常害怕,害怕宫里的人会不喜欢她,鄙视她…… 更加害怕,她的父皇母后会像小时候那样,再一次驱逐她。 然而她的心思没有逃过信天命的眼睛,他充满怜爱的看着她,轻声开口:“镜水别怕,师父永远在你身边,有师父在,你的父皇会更加宠爱你,宫里的人也不敢欺负你。” 若是从前,信天命说这出这种话,镜水会感激涕零。 可是如今,镜水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恨不能挖开他的心脏,戳一百个窟窿。 信天命看得出镜水眼中的恨意,苦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你想要恨为师,也必须要强大起来。当有朝一日,你在齐国的地位可以强大过我这个国师,你便可以将为师捏在手心,要死要活,不过你一句话而已。” “但是前提是,你首先得回宫,强大起来。” 见镜水眸光微动,信天命吩咐了句,“收拾东西吧,想带走的都可以带走,毕竟,你恐怕以后都不能再回清风观了。” 那个时候,信天命的话,镜水并没有放在心上。 时隔多年,她再次想起清风观里的日子,才知道,那一次的离开,就是永别。 然而当时的镜水,只沉浸在对回宫的好奇与对她从未谋面的父母的想念之中。 见镜水收拾的起劲,连平日里喜欢读的经书都要带走,信天命本想跟她说,宫里的藏书阁什么都有,不必要带着拖累。 可是话到嘴边,他终究噎了回去。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玉佩,正是镜水之前去当铺典当的那一块儿,他放在了桌子上,缓缓道:“这是你母后送给你的东西,价值连城,可驱邪避凶,你只当了十五两银子,实在不该。” 镜水没说话,接过那块玉佩带上了身上,沉默了良久,才冷冷的丢了句,“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信天命愣怔片刻,默然须臾,才苦笑一声,“你不必原谅,为师大限将至,若是你能一直恨着,起码能一直记着。” 彼时,镜水正在收拾秦楚从前送她的那些小玩意,听到这话,胸口猛的一窒! 大限将至,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