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廷难以控制地心里一沉。
眼前的这只鸟认识自己。他很确定。
所以它说出那样的话,必然有一定的事实依据。
可从逻辑上讲,这根本说不通。
因为他三天前才真正遇见闻缜,而基因缺陷是发生在他出生之前的事。
在此之前,闻缜绝对绝对没见过他。如果见过,他们绝不可能以先前的状态相处。就这一点,池和基地里的所有人都能够保证。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极乐鸟在说谎。
可说谎对它来说,又能有什么好处?它都死去不知道多久了,心里除了仇恨什么也没有剩下。
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这是你的预言?”南廷问。
极乐鸟冷冷道:“我说过了,我不是什么先知。我只是告诉了你我看见的事。”
南廷语气急促:“可是——”
他的声音淹没在了开门的声响中。
南廷猝然回头。
李老板早在他们对话的时候悄悄挪到了门口,这时正一只手扭开了门,半边身体已经探了出去。
南廷回过神来,立刻道:“别动。”
然而李老板已经被那只会说话的鸟类标本吓得魂不附体,心里只剩下逃跑一个念头,全然顾不得南廷的手上还拿着他的枪。
“我们在这里——!!”他大吼道,不顾一切地朝门外扑了过去,“救命!救命——啊!!”
“砰”的一声,南廷在昏暗的房间里开了枪,准确地击中了李老板的小腿。
李老板踉跄着继续跑了几步,激素的作用下他并没有立刻感受到疼痛。但还没跑到仓库的门口,小腿上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楚,他一下扑倒在地,惨叫起来。
与此同时,陈非慌慌张张的声音在仓库里响起:“李老板?李老板!您在哪里啊!”
一束光照了过来,李老板顿时如获新生。
“他手里有枪!他手里有枪!!”他大叫道,“救我!救我!!”
仓库大门被人推开了,几束光和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陈非走在第一个,一眼就看见了摔在地上的李老板和他受伤的腿,赶紧招呼人来给他包扎。
跟在陈非后面、不紧不慢地走来的是许先生。他看了眼李老板,问:“发生什么事了?”
李老板叫道:“那条人鱼抢了我的枪!他要逃跑!!”
陈非赶紧凑过来:“许先生,之前我们捞到的那条蓝尾人鱼还在那个房间里。”
“那条人鱼不是还没成年吗?他怎么走出来的?”许先生问。
李老板喘着气:“他威胁我!!”
许先生:“……”
他在心里冷嗤了一声,说:“我过去看看。”
“等等、你等下!”李老板喊道,“那里面还有只会说话的鸟!”
许先生动作一顿:“……你说房间里的那只标本?”
李老板拼命点头。
“……”许先生用看精神病人的眼神看着他,“李老板,您是不是碰到仓库里的什么东西了?我这里有的东西确实会让人产生幻觉。”
李老板愣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对方不相信他。
“可……”
许先生没听他的“可是”,径直向亮着灯的房间里走去。
与此同时,房间里的南廷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他当机立断,第二枪击碎了了水箱的玻璃,第三枪和第四枪随意打在了门口。子弹从游珠身旁呼啸而过,游珠吓得死命尖叫起来。
南廷坐在一地的海水与玻璃碎片中。
“走前面。”他对游珠说,“从这里出去就离甲板不远了。”
游珠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往另一个门的方向跑去。
南廷没有双腿,只能用手撑在地上挪动身体。他受过类似的训练,在短时间的脱水环境下行动速度也不算太慢。
来人的脚步声并不急促,似乎对抓住他已经胜券在握,留给了他足够离开这个房间的机会。
只是需要保证行动速度,就来不及避让满地的碎玻璃渣。南廷只挪动了不到五米的距离,就感觉自己的双手和尾巴上都被尖锐的玻璃划破了。
南廷突然不着边际地想到,这可能就是人类口中常说的“报应”。
昨天他故意让闻缜被碎玻璃划破手臂,今天就轮到了他自己。
即便很疼,南廷也不能停下来。
他还是很快就挪到了门口。
门是开着的。不知为何,游珠停在门口,垂着头看向地上的他。
南廷:“你不用等……”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眼前一黑。
——游珠毫无征兆地袭击了他。他扑了过来,压在南廷身上,死死地按住了南廷拿枪的那只手。
南廷反应极快,手肘准确地撞在对方胃部,趁游珠痛苦弯腰时一把推开了他。
尽管重重地跌了一跤,疼得连视线都被泪水彻底模糊,但出于本能,游珠还是再次扑了上去。
他哭着说:“我不能、你不能……”
这一次,游珠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东西,于是用力一扯——
咔嗒一声。
南廷抬起头来,看见游珠手里正握着他的饰带。
闻缜给他的饰带。
他的声音。
南廷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游珠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拿走了对方很重要的东西。他捂着肚子,一边摇头,一边拿着南廷的饰带,缓缓后退,最后靠在了墙边,重重咳嗽起来。
等他再次抬头时,发现南廷正一声不响地用尾巴抵住地面,往自己的方向挪动着。锋利的碎片边缘划破了他的皮肤,血从伤口里不停地渗出来。但南廷并没有为此停下半分,只是缓慢而坚定地朝这边走来。
游珠呆立在原地。
那双金色的眼睛里又有了情绪。他从里面看见了痛苦。
南廷咬着牙,一把将饰带抢了回来。
他把饰带系了回去,扭头看了眼另一端的房门。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房门“啪”地被人推开,重重撞在了墙上,力道大得连鸟笼里的标本都震颤了起来。
游珠双手抱头,顺着墙蹲了下去。
南廷认出了门口的人。那是之前给他做检测的许先生,他在这艘船上似乎很有话语权。
他颤抖着手,举起手里的枪,枪口歪歪斜斜地指在地上。
后面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和给武器上膛的声音。
许先生却抬了抬手。“别开枪。”他注视着南廷,说道,“你们退到后面去。”
“可是……”
许先生没有理会后面的人。他朝南廷走来,弯下腰,直接用手握住了枪口。
“你根本不会用枪。”他淡淡道,“连手都在抖。”
南廷眨了眨眼。
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了下去。
其实南廷并不是一个好的演员,不能像一些感情丰富的人类一样随时都能表达自己的情绪。
但是他很怕疼。
稍微多受一点痛苦,眼泪很容易就流出来了。
他还问过池这个问题,关于池说他很完美,但他觉得如果自己真的完美又怎么会这么怕疼。池告诉他说,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南廷顺着许先生的力道松开手,把那支已经打空子弹的枪交给了他。
许先生收好枪,走了出去。他在外面叫道:“医生!”
很快就有人进了房间,查看南廷手心和尾巴上的伤口。他们用的药刺激性很强,几乎像是在他的伤口上再度切割,所以南廷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李先生听说房间里的人鱼已经被控制住了,不听劝阻,非要过去看看。他坐在陈非推来的轮椅上,一只脚上捆着厚重的绷带,好不容易走到了门口。
等他看清房间里的情形时,顿时愣住了。
两名医生正在给那条人鱼清理伤口,而许先生站在一旁,正在问话:“为什么突然跑出来?”
南廷:“那个人……逼我的。”
李老板:“?”
“他手里拿着枪,不许我发出声音。”南廷的头垂得很低,“走到这里的时候,他……他想给我打针。我害怕,所以抢了他的枪,打了他。”
李老板下巴都要惊掉了。
几分钟前,这条人鱼还在用枪指着他,冷漠地命令他朝房间外走去。
“打针?什么打针?”许先生眉头一皱。
李老板高声道:“他在撒谎!!”
许先生瞥了他一眼。
一旁的手下收到示意,立刻开始在李老板的衣袋中翻找起来。很快,他们就从李老板的衣袋里搜出了一支注射器。
许先生将那枚注射器捏在指尖。
“李老板,”过了一会,他说,“我希望你能遵守这里的规矩。念在你只是初犯,又受了伤,我代表X先生,暂且不追究你的责任。”
又转向陈非,冷声道:“谁准你把他和拍卖品独自留在房间里了?我是怎么告诉你的?”
陈非差点就跪下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看楼上出事了想去帮忙,我……啊!”
许先生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李老板看了看痛苦倒地的陈非,又看向许先生,一时气结。
他知道对方这是在杀鸡儆猴——警告自己别有多的想法。
李老板心里清楚,这艘船上的人看着正常,但其实都是亡命徒。至少他们正在做的事,就足以让异管会处决他们。
他一咬牙,最后看了那条垂着头的人鱼一眼,扭头离开。
我要让他带着最痛苦的表情去死。然后把他放在客厅里,让所有人都看见他。
李老板扶着轮椅,恶狠狠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