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唱晚的心脏悬在半空,她紧张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困了?先别睡,快起来,到储物间吃点东西。”
周唱早虚弱地笑了一下,只是周唱晚看不见,不然就会明白,她现在的状态有多糟糕。
别墅内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手中的手机发出光亮,通话页面和主页面不一样,是偏黑色的,使得这光也变得相当微弱,几不可见。
就在这一片浓重的黑暗中,周唱早的眼皮越来越沉,上下睫毛几次合在一起。隐隐约约,她似乎是听见了周唱晚在床上轻微挪动发出的声响,便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在二楼的主卧里?”
别墅二楼一共有三间卧室,其中最大的那个主卧被周唱晚霸占了,反正她爸妈也很少来这里,所以她一个人住着这个最大的房间。
周唱晚此时就坐在主卧的床上,她回答道:“是啊。”
周唱早笑笑,她似乎能想象到年轻的自己在床上翻滚来翻滚去,活力无限的样子,可惜她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力气了。
默然了须臾,周唱早揪住身边的被子,蒙在自己脸上:“太巧了,我也在二楼主卧。”
周唱晚不明白周唱早为什么不去吃东西,反而在这里闲聊,她有些焦急地催促道:“你先去储物间……”
一声叹息悠悠传来,周唱早说:“我知道。”
周唱晚一愣:“嗯?知道什么?”
周唱早闭上眼睛,全身仅剩的力气都供给了嘴巴:“我知道吃的东西在储物间,从你放在那里的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忘了,我生活在未来,你在过去产生的一举一动……我都有印象,虽然因为年代久远,变得有点模糊。”
原来是这样。
周唱晚回想一下,自己大概是晚上十点左右把所有的食物打包准备好,放在储物间的,那么周唱早的记忆也该在那时候有所改变,那么她不是该在两个小时之前就吃到食物的吗?可是为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微小?像是时光里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埃。
心猛地一跳,周唱晚眼眸微睁,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她紧张地问:“那你……”
你为什么还是这么虚弱呢?
她的话还没完整问出来,自己首先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是不是因为十年实在是太久了,所以中间产生了一些变数?”周唱晚分析,“这个房子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住,我可以保证自己在十年之内不碰那些食物,可我爸妈时不时也会过来,他们如果走进储物间,看见那里的旧书和食物,或许会顺手把它们清理了。”
周唱早:“是的。”
刚才十点左右,记忆发生了改变,并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脑子习惯了不同记忆的叠加,这次没有上一次那么疼了,虽然还是很不舒服。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像是周唱早在脑海里亲眼看着过去的自己在为未来的她做出努力。
周唱早异常艰难地从客厅爬到储物间,拿手机照着,去里面找吃的。
可现实往往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她在那个小房间里摸索了好久,却什么都没找到。
然后,她才想到,或许在十年间,这里早就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爸妈打扫过。那些过期的食物和沾满灰尘的旧书,可能早就在某一年被扔掉了。
一颗树被栽种在路旁,从一人高的小树苗到两只手臂环抱不住的参天大树,它可能会在那里存在十几年甚至于几十年,此为不易改变的“定数”。
可一瓶水、一袋方便面被放在房子的角落,不说几十年,说不定几十天内就被喝掉或者扔掉了,此为极不稳定的“变数”。
周唱晚放在储物间的一箱食物就很不稳定,它们在十年时光里,就像一片落叶一样,没人在意,随时都会消失。
一棵大树可以在十年之内屹立于此,一箱食物和水却不行。
所以周唱早在十年之后,根本拿不到周唱晚十年前放在储物间里的“变数”。
……早该想到的。
周唱早非常失望却也无可奈何,她只能重新爬回卧室,等待着第二天到来,跟周唱晚再打一次电话。
只不过她这次通话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周唱晚再想想办法,她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她最清楚,她恐怕是等不到了。
这通电话,可能就是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次通话。
周唱早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发出的声音类似附在人耳畔说的悄悄话:“你听我说……”
这微弱的声音被往床边挪动的声响掩盖住,周唱晚迅速换衣服下床,随便从衣帽间拿个外套披在身上,边下楼边大声说:“你再坚持一下,我想到一个好办法。我去买工具,一会儿在储物间内掀开一块地板砖,在下面掏个洞,把东西藏在里面,然后再买一块相同的地板砖铺上去,这样总不会被发现了吧?”
这听起来很不错,且说上去也容易,但要凭借年仅19岁的周唱晚自己的力量,估计也是个比较浩大的工程,可是此时的她管不了那么多,只想着尽快让周唱早吃到东西。
她太慌张了,甚至都没有想到,现在是午夜十二点,五金店早就关门了,她要到哪里去买工具?
周唱早很清楚要在瓷砖下掏一个洞不容易,同时也担心周唱晚深更半夜一个人出门不安全,她音量拔高了一点:“别去。”
周唱晚不听,自顾自地在玄关处换鞋:“你先好好睡一觉,等几个小时,我一定让你吃到我买的食物。”
她拉开家门,一步跨到屋外,冷风裹挟着一丝寒气像水蛇一样通过衣领钻进身体,冻得周唱晚狠狠哆嗦了一下。
在这个时间,村里的大街小巷都不见半个人影,唯独路边几盏聊胜于无的路灯,吸引来些许蚊虫在下面乱舞,整个周村静谧无声,昏暗幽深。
门廊上的声控灯亮着,照出一方光明,周唱晚毫不犹豫地离开那冷白的灯光,几步走到院子围栏处,正要伸手解开那上面的锁,手机里忽而传来一声难以抑制的抽泣。
周唱早哽咽着喊了一声“周唱晚”,十年的时光使她的声音变形模糊,仿佛深渊之下的哀鸣。
周唱晚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搭上锁扣,整个人站在铁栅栏边一动不动,脚下仿佛生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