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嫌她为富不仁,这会儿不也是乖乖的服软。
啧,没劲儿!
等晏时安站定,云韶不由分说打量起他的表情,似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不悦或者不甘的情绪。
可看了半天,却是一点也没找到。
书生虽是已经卸掉方才凝重的神色,表情却依旧清冷淡然。
“姑娘请用,若是不够,再来和我开口便是了。”他语气虽恭敬和顺,云韶却隐隐从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看出一丝玩味。
她刚想细究其中缘由,便听到身旁捏着碗的连翘苦兮兮的劝她:“主子,这粥您真的是喝不得啊!”
云韶皱起眉:“别人喝得,我怎就喝不得?”
“您瞧瞧,这粟米的糠皮儿都没褪净啊。”寺院里煮的粥,量大却不精细,一些碾碎的糠皮挑不净也就一道煮进粥里,除了口感差些倒也无妨。
穷人吃饭是为了果腹,自然不会计较这些。
可宋云韶不同,她是宫里御膳房养出来的刁胃口,金闺玉质,细皮嫩肉,别说还带着糠皮的粥了,往日御膳房送来的糕点做的硬了她都是不肯吃的。
连翘有几个胆子也不敢让她吃这玩意啊。
云韶敛眉,刚想把粥碗接过来看看,余光一扫,却见刚才那臭书生正侧目瞧她。
“这是不合胃口?”他唇畔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姑娘这样的高门闺秀还是更适合大的酒楼饭馆吧。”说完,他作势就要从连翘手中将那碗粥再拿回来。
“谁说不合我胃口了!”云韶最怕人激,一听这话,思考能力都无,径直拦住他取碗的手,顺势将粥碗夺到自己手里,也顾不上再看碗内是什么模样,直接送到嘴边,一仰头,硬着头皮往下灌。
涩。
涩的要命。
没有碾碎的糠皮儿划过嘴里的嫩肉,生疼,咽都咽不下去。
她小脸皱巴着,下意识就想往外吐。
结果一抬眼却又对上臭书生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眼里看戏的意味更浓。
云韶被激的头脑发胀,狠狠剜了他一眼,使劲儿将那涩的发苦的粥往下咽。
连翘急的要哭,拦着想要把她手里的碗夺过来。
“云韶,喝不下去就算了。”沈辞也有点慌了,他开始懊恼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和她一起疯。
这小祖宗要是真出点什么事儿,他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见实在拦不住,连翘又怕主子喝完粥要吃菜团,别无他法,只能将那个邦邦硬的菜团塞进自己嘴里,匆匆嚼几口强咽下去,噎的小脸通红。
周围三人乱成一团,只有晏时安置身事外。
他姿态翩然,唇畔带笑,轻飘飘地拍了拍手:“看来姑娘还真的是饥寒交迫呢!”
这话说的,当真讽刺!
云韶嗓子眼被糠皮儿堵着,黑亮的眸子死死盯着他,气得要命,却又说不出对方到底是哪儿做的不是。
她只觉得这胸腔像是要憋出火来。
好不容易这一碗粥终于喝完,连翘赶忙拿了帕子帮她擦嘴,嘴上还在不停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云韶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她心里酝酿着想和那书生好好掰扯一番。
可能放下碗再一抬头,刚才还在这儿的人却已经没了影儿。
原来是沈辞方才许诺的棉衣已经送到了。
庙里人口不多,分发起来着实忙乱,晏时安便撂下了看戏的心思,随沈辞一道过去帮忙了。
如此多的寒衣筹备起来不是易事,他连连称赞沈辞言而有信。
沈辞苦笑一下没有说话,只有他自己知道,短时间筹备这么多衣服他是找了多少人脉帮忙。
衣服不是全新的,是他让下人满汴京城高门挨家挨户收的。
虽是旧衣,却也足够御寒。
庙门前的人们高兴的连连叩拜,口中不住念叨着感谢佛祖菩萨。
慧空听了忙解释,想叫大家知道真正施恩的正主是谁。
可沈辞与晏时安都不是愿意领功的人,也就拒绝了他的好意。
这头忙忙碌碌好半天,终于算是将所有棉衣尽数发放完毕。
晏时安看了眼天色,对沈辞道:“时候不早了,沈兄该带令妹回府了。”
读书人最是重礼,加上云韶身份又特殊,沈辞只能撒谎说这是他妹妹,国公府的表小姐。
如今被晏时安一提,他猛地就冒了一头的冷汗,忙了半天,竟把惹事儿的小祖宗给忘到脑后去了。
他赶忙回头去找,可刚才主仆两个站的地方空空荡荡,哪儿还有宋云韶的身影了!
“少爷,刚才收碗的时候看见了这个。”书童阿贵凑到晏时安身边,手掌摊平,将掌心攥着的东西递给二人看。
是两片金叶子。
薄薄的两片,半个手掌大小,纯黄金打造,叶片上纹理叶脉精致细腻,一看便是上等金器大师的手艺。
“刚才那姑娘留下的?”
阿贵点头:“对,就是刚才她用过的粥碗里寻见的。”
晏时安看了眼沈辞,淡笑道:“沈兄府上好大手笔,不过一碗粟米粥,何苦又是捐衣又要打赏的。”
沈辞欲解释,可想想又咽了回去,只说一句:“叫主持收着吧,也算她的好意。”
阿贵哎了一声,小跑着将金叶子送到了寺庙方丈手里。
正这时,几个身着雪青官衣,腰间挂刀的人从远处匆匆朝这边赶过来。
为首男子身材颀长,着一身黑色劲装,身披大氅,发髻高耸,凤表龙姿,颇具贵气。
“沈辞!”那人喊了一声,一眼也不看旁的人,径直奔沈辞而来。
沈辞则像是怕极了他,听见喊自己的名字脸都白了。
男子站定,面色不虞打量了沈辞一眼:“云韶可是出宫来找你的?”
声音清冽且干脆,尾音上挑,带着浓浓的震慑力。
此刻,晏时安方才看清他的长相。
惊的是,这人竟然和刚才那位姑娘有七分相似。
只是相比稚气未脱的小姑娘,这名男子的气场全开,更加锋芒毕露一些。
同样波光潋滟的含春杏眼,姑娘眼底一片清透干净,可他眼底则是一片肃杀。
细细一瞧便知,这人定然是沙场辗转过的,恐怕刀下亡魂无数,才能练就这一身骇人的凛然之气。
沈辞吓得赶紧摇头:“二……,不是的,我俩也是无意间碰上的。”他低首垂目,恨不得原地土遁。
男子沉默片刻,鼻腔嗯出一声,视线向左,瞧见了立于一旁的晏时安。
清俊公子,皎皎如月,这倒是符合云韶一贯交朋友的眼光。
“不是找他的,难不成我妹妹是来找你的?”
他剑眉一挑,深棕色的瞳孔里泛出点点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