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莳花阁,张灯结彩,暄煌如昼。
盛京百姓将宽敞的大厅挤得满满当当,从大门口一直排到了天井处的舞台边上。舞台上空悬着一幅卷起的画轴,就等美人宴开场,方可揭晓。
阮秋色从角门进来,就看见莳花阁当家的苏三娘,正急得走来走去。一看见她,顿时满脸喜色:“哎哟,阮小爷你可来了!”
她边说边推着阮秋色往楼上走:“出大事了,云芍姑娘听说你画的不是她,发起脾气来,怎么也不肯在美人宴上露面呢。”
这美人宴名义上是为了赏画,但百姓们更想看的还是歌舞。原本定了云芍的霓裳羽衣舞作为开场,哪知道会有这种波折。
“三娘别急,”阮秋色胸有成竹地安抚她,“我与云芍要好得很,我去劝劝——”
她边说着,才走到云芍房门口,一只绣花软枕就被扔了出来,正好把她砸了个晕头转向。
“哎呀,”阮秋色也不恼,笑嘻嘻地把枕头又递了回去,“云芍姑娘这待客的方式,好生别致。”
云芍一手支颐,歪在床上半躺着,明艳的眸子斜斜上翻,檀口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哟,你倒是还敢来。”
阮秋色大睁着眼睛,不解道:“我有什么不敢?我画了别人这件事,不是早就差人来跟你说了吗?”
云芍一惊,也不装那妩媚妖娆的样子了,直接翻身坐了起来:“哪有?是水芝方才过来讥讽我不是那画中人,我才知道这回事。”
她顿时想通了其中关节,撸起袖子就要出门:“我找那小贱人算账去。定是她拦了你的人,想看我的笑话。”
阮秋色笑着去拉她的手:“现在当务之急是你的开场舞。你要是惊艳全场,压了她的风头,可不比找她吵架解气?”
云芍想了一想:“也对。”
她娇笑着轻拨了拨如云的发髻,腰身一扭,又是风情万千的模样:“我堂堂盛京第一花魁,不跟她一般见识。”
她牵着阮秋色往楼下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嗔她一眼:“差点被你这个大猪蹄子糊弄过去。你倒是说说,那画中人换作了谁?”
阮秋色犹豫了片刻,还没来得及应答,就看到云芍眼中掠过一丝顽意。
她欺身上前,手指在阮秋色下巴上轻佻地一勾,声音软软:“难道奴家还不够美吗?”
这话若是让别人说,就有些自矜自傲之嫌。可云芍此刻粉目含春,眼中波光流动,含着无边无垠的媚意,若有人说不美,简直该自戳双目了。
“不是你不够美……”阮秋色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头:“只是,我又梦见那个人了。”
云芍眼中一片了然,收起了那副撩人的媚态,像寻常闺蜜般兴致勃勃地探问道:“就是那个总在你梦里出现的仙子?”
阮秋色点点头,面颊突然染上些晕红:“大约半月前,我终于在梦里,看清那人的脸了。”
云芍常听阮秋色说起,这十多年来,她总能梦到一个谪仙般出尘的身影。可惜那人的面容在梦中一直忽隐忽现,看不分明。
常做同一个梦已经很不寻常,梦中人的样貌还逐渐清晰,简直像是聊斋里的故事。若不是她听阮秋色说了许多年,也是不会信的。
“好吧,”云芍捏了捏阮秋色的脸,暂且原谅了她的朝三暮四,“我倒要看看,你那梦中人,是何等的人间绝色。”
***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魏谦坐在莳花阁二楼的看台,冲着身旁的卫珩挤眉弄眼,“云芍姑娘的霓裳羽衣舞可是京中一绝,一年就表演个两三场,是不是恍若仙女下凡呀?”
卫珩的面容隐匿在一张狐狸面具之下,看不出表情。这面具还是方才魏谦强拉着他来莳花阁的路上,随手在花灯会上买的——要真让这位大理寺卿戴着他那标志性的铁面来莳花阁听歌赏舞,只怕在座的看客们都要冷汗涔涔。
“你对仙女怕是有什么误解。”卫珩冷冷开口,将魏谦饱满的热情浇灭了七七八八。
“你这人好没意思,”魏谦翻给他一个白眼,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了,“也是,你每天面对着自己那张人间绝色的面孔,自然看不上其他——疼疼疼疼!”
卫珩不动声色地把脚从魏谦脚背上挪开,后者则是敢怒不敢言:他这位好看的表哥,最恨的就是别人议论调侃自己的长相。他触了卫珩的霉头,只好受了他这一踩。
但这人也忒狠了些,他脚骨都要给踩断了好么!
卫珩慢条斯理地喝完了一盏茶,淡声道:“本王陪你看过了你那心上人的表演,先告辞了。”
他说着起身就要离开,却被魏谦扯住了袖子。
“刚才是心上人,接下来是我偶像,”魏谦可怜巴巴地攥着他的袖子不撒手,“马上就要揭晓我偶像阮秋色的新作了,看完一起走。”
卫珩挑了挑眉,正要去掰开魏谦的手,就听见空中一声脆裂的响声,束缚着画轴的机关爆开了漫天金纸,与人等身的巨幅画像就这样徐徐展开在了面前。
方才还喧喧嚷嚷的大堂顿时静了下来,紧接着便响起了阵阵抽气声。
观众们呆呆地看着空中悬挂的画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魏谦更是一脸呆滞地望着那幅画,半晌才指着画像,缓缓扭头去看卫珩,声音都有些颤抖:“这……这画上不就是……”
这画的不就是他面前这位,周身杀机四伏,笼罩着一层万年寒冰般气场的活阎王吗!
他颤颤巍巍地伸手拿开了卫珩脸上邪笑的狐面,果然看到面具下面,是一张与那画上一模一样的绝色面孔。
只是这位正主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里射出的寒芒叫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