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风湿热难耐,还是玄武湖畔,凉亭中坐着两人,一男一女,正在对弈。
前来此处游玩的人,瞧见亭中两人时,与同伴交换个揶揄的眼神,便默契地避开了,并不靠近这里打扰他们。
池晁身着广袖夏衫,任由湖畔的风拂动衣袂,侥是如此,也热得额头见汗。倒是与他对坐的女子,同样是广袖夏衫,却清爽依旧,仿佛不是身处夏日。
两人说是在对弈,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石桌上的棋盘,只是胡乱摆放着黑白棋子,糊弄周围经过的人,让人远看着是在下棋,其实这棋子啊,根本就不成局。
“前些天张遇自立为署王,与杨光兴兵两万围攻乘都了。”容湘摆弄着手边的棋子,语气淡淡道,“扶兼派邓锵率军五万讨伐,先生应该收到消息了吧?张遇已向景国求援。”
池晁拧眉看着棋盘,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在思考棋局,他沉吟片刻道:“姑娘以为此战如何?”
“不如何,约莫两三月便有结果,什么署王,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池晁抬眼看她,内心未尝不惊讶。
一则,她的消息来得太快,两日前朝廷才收到求援信,他还是昨日听父亲回来说起的才知道的;二则,战事尚未拉开,她便已预测了结果,还这般笃定。
“姑娘所知甚详?”他问道。
唯有得知的消息越全面,才能对战局作出更准确的判断,这段日子时常出游玩乐,他还以为这位闲着什么也没干呢,原来一直关注着各方消息啊!
容湘瞥他一眼,从袖子里摸出个纸条递过去:“呶,都在上面了。扶兼派了邓锵和阳安领军,还有姚常辅战。景国这边大概会就近让益州刺史出兵,再派个谁一起去,不过……”她玩味一笑,“邓锵是老将了,从他那儿是讨不到便宜的。”
池晁快速将纸条上的内容浏览一遍,别看这小小的一张,上面所写的内容却不少,连庆国从何处行军,几日能到何处都写得很清楚。只是关于署地情况的内容很少,仅提了主将和部属人数,不像庆国的,连行军路线都有。
他再次以全新的眼光看向对面姿态懒散的女子,她今年才十七岁吧,如此年纪竟能做到这些,藏得未免也太深了!
“你觉得署地会落入庆国之手?”池晁听懂她的意思了。
“署地是块好地方,可惜了!”容湘之前不是没想过先占据这里,毕竟是“署中之国”,土地肥沃,经营好了,就是极好的大本营,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这地方固然自然条件优越,可也容易被景国和庆国包饺子,要是被围攻时打不赢,连退路都没有,西边可是吐谷浑,虽然同属显北牧荣族,拥有一个祖宗,但人家那一支和她这一支不合,焉知会是何种态度?
池晁心中一动,再次抬眼看她,莫非……这位还对署地起过念头?只是听这语气,又放弃了?
想到这场战事,他不免呼出口浊气,心情有些沉重:“若如姑娘所言,这一战后,景国疆域又要小上一些了。”
容湘轻笑着安慰他:“别担心,自偏安南方以来,景国疆域时大时小,这不是常事?”
池晁睨她,觉得并没有被安慰到。
“这棋啊,先生还是寻别人下吧,我是没这天赋的。”容湘抓了一把棋盘上的棋子,也不管什么颜色,全扔到了自己这边的棋坛里,她起身抚了抚裙摆,“马上到饭点了,回家吃饭吧!”
池晁叹口气,慢悠悠捡棋子:“姑娘先回吧,我再坐一会儿。”
容湘见他眉心微蹙,显然在思虑方才得知的消息,也不打扰,只背着手自个儿走了。
即将入秋时,前线战况传回鉴康,署地果真归入了庆国。
池晁在家握着几日前自容湘那儿得来的小纸条,上面详细地写了此战经过,朝廷派军前去,竟像是打了个过场,最终被邓锵击败,失去了争取署地的机会。
他捏紧了纸条静默沉思,心里百般挣扎的同时,又抑制不住迸发出想要豪赌的念头。
时至今日,其实他都没有坚定地想要为容湘筹谋,大概这位也看出来了,所以,才会将这传讯的纸条给他过目。
这大半年来,他们都在彼此试探,他想知道这位的能耐和潜力,值不值得他辅佐;而对方,为了招揽他,也不吝向他展示自身本事。
可他们终究没有完全信任彼此,故而……她所展示的极为有限,而他亦不曾确切地以她为主。
若单纯以自己论,池晁是愿意跟着容湘豪赌一把的,可他顾虑着池家。一旦另投他人,朝廷得知后会如何对待池家?这是让他犹豫不决的根本原因。
至于容湘值不值得他辅佐,经过她不断展示出的东西,池晁早已觉得,这位纵然是女子,也定能成就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