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说:“爷爷,大过年的,别说这不吉利的话。”
何碾子说:“你们年年说,谁坐在炕里边,谁就早被请年。你们都不忌讳,我这么大年纪了,我有啥忌讳的!我有一个念想,也想弄个家谱,趁我明白,把这五六辈子的事说给你们,你们都记下来。你看人家老秦家,从明朝嘉靖年间就有,我看过他们的族谱,挺详细的。”大伙儿都说是。
何碾子接着说:“还有,这还得说人家老秦家,请年、送年都那么心诚。不像咱们,尤其是年轻的,嘴没把门儿的,当着人的面啥都说。也不管有没有长辈,一点儿尊卑都没有。以后都多记着点。六儿媳妇儿,祖宗都吃好了吧?走吧,年过了,祖宗们都回家去过日子吧。”各辈的长者哼哈答应的,出去根本都没传达,也根本没有人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黑子放了两个双响,拿了一挂鞭,把横在大门口的一根木棍拿开。有人抱着纸,有人拿着五谷,拿着水,何六儿拿着铁锹,老老少少几十人走到村口,这都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多少年来,各家族送年地方都固定下来。秋智家的在村西头。根生家的就在村里,何六儿让大伙儿把香裱纸放在一起。其实也不多,连秦家的三分之一也没有。
何六儿点着了,嘴里叨唠着:“老祖宗,年过了,节也过了,回家过日子,都拿好钱,回去置办家常用的。”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钱都在一块儿,老祖宗咋分啊。”大伙儿哄一下笑了。
有人说:“老祖宗,这些子孙心不诚,这破纸在阳间稀烂贱的,在阴间是钱,都多买点儿。就是不知道路上够不够。”
有人接着说:“肯定不宽绰,又是坐船又是坐火车的,别说坐飞机了。”大伙儿又笑了。
又一个人说:“我爷爷好推牌九,这个钱少了可不够。”
那个人说:“都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牌九。你这个孙子不孝顺,应该给烧一副真牌九。”大伙儿七嘴八舌,笑声一声接一声。何碾子喝止不住,还不等烧完纸,磕一个头就走了。这些人看他走了,更肆意说笑。每年有队长何平,多少有点儿顾忌,现在无所顾忌了。纸烧完了,一阵旋风刮过,人们把五谷撒上,黑子点燃了鞭炮,把从家里带的清水浇上。
何六儿说:“给老祖宗磕个头,送他们上路。”有的跪下,有的看地上有雪,舍不得自己的新裤子,直接就走了。何六儿气得大声说:“来年别在我家供了,谁乐意供谁供。”大伙儿都装作没听见,散了。
秦家家族德福挂在嘴边的就是,“子孙虽愚,诗书不可不读,宗祖虽远,祭祀不可不诚。”这句话老少辈耳边都听出了茧子,装在心里了。送年时没有一个人乱说话,只是老辈的在叨唠着和祖宗交流。完事后,黑压压的一片,一起磕三个头,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