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家饺子都包完了,全是白面的。习惯了,他们家没有高粱面、棒子面那说法。都说三年不开犁饿不死大师傅(厨师),其实三年不下雨,也饿不着生产队长。这今年虽不比往年,但也有些来看病人的,二斤面一斤米,还不至于立马短了。春生请过年回来,背何平去磕头。大伙都劝他,这两天就不去家堂磕头了。根生妈除了唠唠叨叨谁也听不懂的话外,也没啥出格的事。吆喝着做啥,自己也动手,看老头子这样,问都没问原因。大家都知道她心里清明着呢,这谎也就不圆了。包完饺子,卷烟抽着,哄睡了春苏,一边和何平聊着,一边看着四个孩子打扑克。
秋智他们也在打扑克,小妯娌俩、秋华和大智四个人在抓娘娘。秋仁秋义哥儿俩在下棋。秋智妈倚着墙养神,几个孩子已经睡着了,守岁,这小孩子是受不了的。每年秋义也出去打打扑克,耍钱。今年不成了,一是革命干部了,二是没过门的媳妇儿来过年。看得出,秋义也很失落,秋仁从不耍钱。大家都加着小心,别说出惹人不高兴的话。尤其不能说出让妈妈犯忌的话。几个人打扑克也避免不了说出完蛋之类的话,兄弟下象棋也会说出“完了”“死棋”了。说完后都是偷偷的看一眼妈妈。她闭着眼睛,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并没有反驳什么。刚到十点,就响起了鞭炮声,秋智妈的眼睛,只是跳了一下。孩子们都知道,她是不会睡着的。她也不允许成年的孩子们睡着,恐怕他们做着不吉祥的梦,那会给下一年带来厄运。
在这个偏远的山村,代代相传几百年、几千年,过年就是一种图腾崇拜。是人们对年,确切的说,是对天、地、祖宗、神灵的一种敬畏。口口相传,相接、延续至今。鞭炮声越来越密集了,在这一个几百户的大村落,一家走,百家瞧,谁也不甘心落后。其实有的倒不是为了早发,而是早放完鞭炮早出去玩儿,秋义对这方面门清。
秋智妈微微睁开眼睛说:“老二,几点了?”因为他是整个屋里唯一戴手表的人。
秋义说:“过十点半了,开始烧水煮饺子吧。”
秋智妈又闭上眼睛,说:“再等十分钟,三星落下时。老大,你们一会儿去外面准备,水开时就点火吧。大智,把鞭炮弄好了,别炸了筒。有单响的,别大声百嚷地。乱喊乱叫地,小心着你的皮。”
秋智赢了将近四毛钱,说:“知道了,妈。叫不叫秋信?不叫他,明个儿又得瞒怨我。”
秋智妈说:“不叫他了,你看这样能叫醒他吗?你要不愿意放鞭炮,让你哥他们替你。”
秋智连忙说:“愿意放,我都把鞭炮绑在长杆上了。”
大家都会心的笑了。妈妈又说:“别光知道玩,看你爸那香别灭了。”大家不由自主的看过去,看着马上就燃尽了。秋仁跳下炕,又上了三炷香。
过了一会儿,秋义说:“十点四十。”秋仁家的趴着窗镜向外看,说:“三星没了,烧火吧。”把自己门前的钱装了起来。秋智看彩琴旁边有一小堆钱,足有一毛多,小手一伸,全拿了过来,说:“五姐,我替你保管。”几个人都笑了。妈妈坐在炕沿上穿鞋,瞪了他一眼,秋智装着没看见。
几个人走出去,发现黑黑的天空泛出了褐蓝色,密密麻麻的星星争先恐后地眨着眼见,天竟然晴了。家家户户的门灯照耀着,使这个村庄在一片朦朦胧胧中似乎错了位置,分不清梁上还是梁下了,随着鞭炮声,一阵阵冲天而起的火光突然使它现出真容,可是在一刹那间又恢复了黑暗。这秋智看住了,他想明天一定是好天啊。秋仁和秋智把烧纸抱出,把火盆找出来。烧纸放在火盆里,妈妈出来掉了一下方向。必须放在天地牌位正前方。秋义又拿过来一些树枝子放上,又放在旁边一些。整个村子像开了锅一样,噼噼啪啪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