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全说:“这两年返销粮多了,各家好好计算着也不至于太打短(缺粮)。”那边的口号一声高过一声,这边就像没事人一样。领操台上已经摆好了桌凳,大队书记秦秋廉已经坐在主席台上了,还坐着两个秋智不认识的人,大队会计孙分头站在桌子旁,敲着桌子喊道:“把投机倒把的‘坏分子’耿全押上台来。”到底是什么罪,是投机倒把还是“坏分子”?也没人去深究。
大杏树的女主人端过来一碗水,大智爸爸秦德望说:“喝点水吧,怕一会扛不住。”
耿全接过水来,喝了一大口,说:“没事,习惯了。在公社斗了好几次了。就怕那些中学生,咱们这没事,都是小学生,不会咋样的。走吧。”刚刚还在一起说话的两个年轻人刹那间变了脸色,上前把耿全的胳膊往后一背,弯下腰,向主席台走去。
队长何平有几分歉然,说:“三哥,对不住了,挺一会儿就过去了。”一起押着走向主席台。
秦秋智赶快向自己的队伍里跑去,口号声此起彼伏,各班在比赛,有的班级大声地唱起了歌。大智这里是一年级的孩子,也就是几十个人,没人在意喊不喊口号,只有根生喊得起劲,其实根生也有大名,爷爷起的,叫何春根,户口本上登记的就是这个名字。大家伙儿叫习惯了,都叫他何根生,在学校登记的名字也是何根生。
耿全被押上了台子,会议由生产队长何平主持,大队孙会计也坐在了主席台上。这时跳上台一个高年级男生,也是公安蓝裤子、草绿褂子、红袖章,胸前戴着像章,手捧红宝书,大声喊道:“伟大领袖教导我们,”何平喊道:“起立。”全体人员马上起立,和这个学生一起朗诵,“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他是背的,又熟练,声音又好听,大家随他一句一句地背。这时耿全被挂上了大牌子。大智注意到这耿全是高个子,这个村子没有几个人能高过他。大牌子上写道:“‘投机倒把分子’耿全”。他的腰使劲地弯着,但是弯的不够。台上的人领头喊道:“‘坏分子’认罪,‘坏分子’认罪!”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这时上去两个人,把牌子摘下来,换成了生产队分东西用的架子,架子上放上了土坯,喊一次,加一块,耿全的腰逐渐地弯了下去。“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耿全的眼睛只能看到地面了。
这时大队书记秦秋廉让全体坐下。问耿全:“你认罪吗?”
耿全说:“我有罪,我认罪,我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
秦秋廉宣布:“今天的大会是成功的大会,抓革命促生产,我们的粮食产量一定会再上一个台阶。今天的会议结束。”说完后和几个人径自走了。校长上台让各班主任带回自己班。台下喊口号的社员们迅速跳上台,把土坯搬掉,拿掉架子,有人端过水来。
秦德望没让喝,说:“不行,现在喝水怕呛着肺管子。到阴凉地先抽颗烟,喘匀了气再喝水。”
何平赶紧走过来,关切地问道:“怎么样?”
耿全说:“放心,一点事没有。”他脸上竟然有笑意,走到大杏树下跳着脚够下来几个青杏,问道:“谁吃?”有人接过去两个,他自己放在嘴里一个乱嚼,然后坐下来慢慢卷烟。
这时耿全的哥哥耿志走过来,竖起已经白了一半稀疏的眉毛,翕动着红鼻子,使劲瞪了何平一眼,说:“别装模作样地,猫哭耗子,哼。”拉着耿全走了。受耿全的牵连,耿志的贫协代表拿掉了,他更恨透了何平,他走出几步,又返回来,对着何平说:“记住一句话,血债要用血来偿。”气恨恨地走了。
大智弄不明白,他到底是不是敌人,这些社员们似乎都在保护他,当然也包括那些声色俱厉的干部们。以后又批斗了几次,形式都差不多,雷声大雨点小,后来天气越来越热,干脆不在台上了,就在大杏树荫下面。秦秋智感觉就像自己和小伙伴们过家家一样。大智还发现,爸爸和耿全的关系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