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清浖,映着窗外天光,纤长的眼睫划下一弯月牙。
她模样本就生得极好,皓齿朱唇,颜如渥丹,眼下又带着一丝微红的睡痕,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如同带着钩子,被她这么轻轻一盯,就叫人再逃不了了。
雁霜被她看的羞赧,红着脸道:“二爷是做夫子的人,怎会说谎呢?”
张婉捻一枚青杏,小咬一口,嗤声道:“才不是哩。”
她下巴稍扬,说得振振有词:“小哥哥说,高阳书院的夫子里面,二哥哥是最会戏弄人的了,念书的学子听到张夫子的名号,没有不颤栗发抖的。”
雁霜揶揄道:“那小姐您也怕二爷?”
“他?”小人儿努嘴道:“我才不……”
话没说完,明琴便朗声朝窗外喊道:“二爷来了。”她垫脚看了看,道:“可是热闹了,钟家二爷也过来了。”
这边张婉添了见客的外衫,外面张承安才领着钟毓进屋。
二人皆是浅色薄纱公子衫,一个赭石,一个鹤丹。
张承安身量稍教钟毓稍宽厚一些,未带发冠,只玉簪束发,进屋就先嚷着找茶吃。
“你‘真哥哥’又不是外人,听说你来了,他偏小家子气的做什么生分,我是瞧不起他这犹豫劲儿,就这么大喇喇的把人领过来说话了。”
张承安随性在圈椅落座,又随口赔了不是。
嘴上满是歉意,可面上带笑,哪里有半分愧色。
他是高阳书院的夫子,礼教规矩哪样不懂?
这会儿唐突,分明就是故意的。
“六妹妹。”钟毓作揖见礼。
张婉也起身笑着回礼,唤了一声钟哥哥,又叫明琴沏解暑的杏酥饮来。
钟毓善谈,三人坐下说话,起先还因久不相见,有些生疏,三五句话的功夫,便说笑一处。
他从晋宁带回来了不少好玩的、好吃的新鲜物件儿,足足抬进来两只大箱子。
张承安撇着嘴道:“阿毓送来的小玩意儿我只留了纸笔,剩下的可都在这儿了,回头老五图新鲜,只让他来你这儿讨,别又哄着叫你去我书房乱翻。”
张婉手里拿着红底蓝绣类凤凰花样子的绣品,笑着嗤他:“你藏了好墨不给小哥哥使,我那是行侠仗义,替小哥哥出头做主!”
又扭头问钟毓:“真哥哥,这是南客鸟?”
“六妹妹见过?”钟毓拿扇子指着抹额上的鸟尾,给她详讲:“滇西有蓝绿两类,他们离昭南国近,听说这玩意儿在昭南是左护法,跟咱们的喜鹊是一个道理。我带回来两只,在家里养着,妹妹若是喜欢,明儿给你送过来。”
“好呀!”张婉高兴地有些忘形,随手揪住了他的衣袖点头。
又觉失礼,她慌忙松手,手足无措,摸着发红的耳尖腿后两步,摇头婉拒:“家里养着不方便,真哥哥自己留着玩儿吧。”
张承安眼明心慧,嗤声起身,打圆全道:“好没良心的小东西,你只偏老五,连阿毓都比你二哥要紧。没见你替我省过什么,这会儿倒是先替他仔细起来了?”
他敲了敲钟毓的肩膀:“我们家小六不会养那些虫啊鸟啊的,这不还有老五这个皮实货,你只管叫人送来,有老五帮着照看,就是只凤凰也能给你养的珠圆玉润。”
遽然,张承安盯着张婉多看两眼,冷不丁道:“怎么鼓囊囊的,一回来你小哥哥就给你喂好吃的了?”
钟毓脑子灵活,一下子就听出了话里的戏谑,他面不改色,眉尾淡淡扬起,目光落在小姑娘迷茫的脸上,偷偷给她使眼色。
“二哥哥——”
小姑娘恍然大悟,拉长了音调,不满地掐着他个胳膊抱怨,“你敢拿我打趣儿!”
张承安胳膊上被捏起一豆皮肉,虽说小姑娘手劲儿轻,可他是念书人,也要吃疼,忙腆着脸出主意道:“不敢不敢,二哥哥最疼你的,等老五回来,你去拿捏他!”
兄妹两个一个要打,一个要逃。
猝不及防,张婉脚下生绊,整个人趔趄着就要跌倒。
钟毓伸手要扶,张承安也欠身要去捞她。
“您且小心着吧,要打二爷,您只吩咐我来。”雁霜眼疾手快,撑着她的腰身直起,半是玩笑地怼了自家二爷。
张承安嘴贫,瞪着眼吓唬:“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丫鬟,拿着爷的月奉,倒来给她出力?还惦记着要欺主不成!”
雁霜是老夫人跟前调理出来的人,她老子娘在这府里做管家的差事,以后少不得也能做个管事婆子,自不同于那些低贱通房。
“二爷,奴婢的月奉是一两三钱。”雁霜伸手,跟他主子讨奉银。
“哈哈哈哈。”钟毓笑的前俯后合。
一边拿话揶揄张承安,笑他被这小丫鬟降服了,一边目光游弋,似是在打量着什么。
又过一会儿,张承乐下学回家,先去上房给夫人、老夫人磕了头,就旋风似的溜了过来。
他是张婉一母同袍的亲哥哥,更是家里最小,兄妹两个虽常打打闹闹,关系却也是最亲近的。
“这个我要,这坠子我也要了。还有这匹玉马,我有桃花剑,摆在一起才是威风。”张承乐挑拣着箱子里的玩意儿,还不忘跟钟毓嘱咐:“那两只南客鸟‘真哥哥’可别忘了,四哥过年才能回来,他那院子里现今百鸟争鸣,再添这对儿,越性齐全了。”
钟毓跟张承安对视一眼,笑着摇头:“瞧瞧,前年你来信,说阿乐中了举,沉稳不少,这会儿看啊……”
张承安瘪嘴嗤声:“老五是贪玩了些,可京城乡试第一的好成绩,又是个把活的主,这小子以后的能耐,但愿都使到正经道上去。”
张家子嗣兴旺,男丁不少,但在仕途上却时乖运蹇。
庙里那个日日念经,老四又犯了疯病,跑滇西跟什么老师傅学酿酒去了。
老三空有一身蛮力,却过于憨厚老实,家里多番活络,也不过外放做了个四品提督。
钟鸣鼎食之家,没有官场的经营,空顶着世袭的爵位,大略是要靡靡破落。
如今,两房的希望,可都在张承乐一个人身上。
钟毓笑着道:“我在晋宁学了两招占卜,回头帮他算算,是封侯拜相,还是配印挂帅。”
张承安啧嘴道:“可别提配印的事儿,家庙里那个念经的如今已经唱起佛号了,上回浓浓回来,跟老五去山上探望他,哭的跟泪人儿似的。我大伯母虽一心偏着女儿,但膝下这两个儿子也是亲生的,打仗魔疯了一个,小的若再做了武官,她老人家怕是要哭瞎了眼睛才是。”
钟毓眼睛往‘分赃’的二人处瞥了一眼,嚅糯着嘴,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