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甜甜的声音看到远处树林里确实越来越近的烟尘和旌旗,君如卿顿时浑身一抖。他睁大眼睛痛苦又僵硬的弯下腰,仿佛突然被打了重重的一拳。
下一刻,少年猛然抬腿就要朝房门外飞奔。
此时辰渊还抓着他的袖子。
君如卿刚抬起一点脚尖就感到辰渊拽了他一下,又被他轻易的挣脱。他听到辰渊在他身后轻轻的喘息。辰渊要说话时会这样凝聚力气。
君如卿已经想好了,这次无论如何也不理他。
方才少年已在心里预演过多次如果追兵找来不管辰渊和霁天璇怎么问怎么劝,他都要一言不发,只管无礼的挣开辰渊的手,再远离正扶着辰渊一时没法挡他的霁天璇,自己一人冲出门去引开追兵……
最后,一去不返。
至于他应该向两位一路同生共死的伙伴做出的交代与解释他先前已在丹田中用传书纸鹤写了一封信。现在,他把纸鹤悄悄放在了辰渊的枕下,等他们拿出来看完后,就算还愿意去找他,也一定早就找不到了。
“如此……才能让所有我带来的麻烦,……或者说,我这个麻烦,与我最珍视的两位君子彻底远离。”君如卿心意已决。
但两位有情有义的君子,这次居然没按套路出牌。
君如卿已经做出了明显的跑路动作,霁天璇却还在专心给辰渊摸顺毛,看都没看到他,更没准备阻挡。这让少年竟一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躲。
而辰渊缓过气以后,对君如卿说的是:
“等等,你的袖子钩到床了,你再跑会摔。”
“……啊?”
闻言,君如卿硬生生停住脚步。
这台词和场景,和脑内预演的诀别太不一样了,少年震惊又尴尬。他怔怔的回头,查看分明完全没钩到的袖子,同时,他习惯性的张嘴,轻轻的“啊”了一声。
下一瞬,一直呈走神不管状的霁天璇,突然闪电般出手。
把一大团早已准备好的布条,满满的塞进了君如卿的嘴里。
同一时刻,辰渊从床上拿起了君如卿铺给他的外套衣袖。
他还很虚弱,递不远这只带棉甲的厚重袖子,但霁天璇在另一侧,敏捷的一把接住。
然后,趁着君如卿被暗算震惊万分,刚好本能的把手举过来,两个人就一起绕几圈袖子,然后你左手我右手的打个结只用几秒钟,就把君如卿的手腕,结结实实的绑到了床架上。
这一波极速操作,两人只靠眼神沟通,竟全程配合如行云流水,天衣无缝。
现在,被绑了,堵了嘴绑他的法袍袖子,还精准的扣住了手腕上的经脉,让他无法施法君如卿是彻底不能离开他的小伙伴,独自献身去挡他自以为的麻烦了。外面的追兵,也绝无可能察觉到他们的目标在这里。
只不过,这方法阴险粗暴了些。
霁天璇和辰渊继续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然后一个摸君如卿的脑袋,一个握了握他被绑的手,两人一起说,“你别动,别出声,有什么想法,等我们把外面的家伙打跑了再说。乖。”
此时,那一队追踪君如卿的楚朝兵将,已经找到了小屋前。
刘氏母女发觉林中骚动,早已从溪流边跑回来,两人跪在小屋院子门口,瑟瑟发抖着迎接面前的五百兵马。
见状,为首的那位高个儿将军往地上重重一挥马鞭,尖锐的破风声中,他厉声向刘氏母女喝问:
“喂,你们两个,可曾在此地见过一个穿青玉门亲传法袍的少年人?”
被鞭子打碎的草叶像砂砾般飞溅到脸上,刘氏母女“哎哟”了一声,顿时抱在一起,瑟缩得更厉害了。甜甜伏在地上哇哇大哭,刘氏给这些凶狠的兵将连连叩头:
“回,回禀将军,草民没有见过啊。”
“……说谎!一个时辰前,我听探子来报,说亲眼见到那个罪大恶极的逃兵修士还有他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两个同伙,正往你这个方向狂奔。”
刘氏母女畏缩着不敢骗人的表情其实很真,但这将军不信,他一扬马鞭,示意兵卒们上前:
“说不定,他此时正躲在你身后的房子里。给我搜!”
“哎将军,那小屋里没有人,只有我一位乡亲的遗体。我前两日收留了他,他却在昨日得了毒疮,暴死在房间里。如今,靠近那屋子的人都要被传染,我们才只得弃了这小屋,沿着溪流,找其他地方落脚……唉,您和各位军爷,可都不能过去啊!”
刘氏把女儿护到身后,自己仍跪下挡在兵马前,继续直面虎狼,花式说谎。
以前,有寻找君如卿的兵痞路过侵扰时,刘氏就努力尝试各种借口,避免他们闯进屋里搜粮食。
她和甜甜人单力弱,胆量又小,很多时候演得不好,兵痞不信她们,还是强行劫掠。但被欺负的时间久了,有了经验,她总结出了越来越多有效的谎言内容,台词也越背越稳。
尤其,这一次,她身后的小屋里,真的有三位眼前这些兵痞要追捕的好心仙长。
她刚帮了他们,也得到了他们的帮助,这样的经历带给她的温暖与力量,已足以让她今日临危不惧,超常发挥。
并且,当真大获成功。
此时,那将军差不多信了,他嫌恶又有些慌忙的捂着鼻子,马上拨转马头,看上去是想走。
但诡异的,他明明已作出了退缩的表情和姿态,眼神中也没看到对刘氏母女的杀意,他口中发出的指令,却是极突然,极凶狠的一声断喝:
“上,给我宰了这两个娘们!然后搜房子!”
这话,将军是以调转马头,准备离开的姿势说的,方向正对着他身旁的副将。
副将却没有遵令。
因为,他认为自己身为军人,当然不能残杀无辜百姓。事实上,他当初愿意被调任到这支追捕君如卿的队伍,正是听了他原上司的说明,以为他们此行是要从一个发了疯的杀人狂修士逃兵手里,救助正被他威胁的本国难民。
而且,副将也对将军的命令感到奇怪。
据他了解,这个将军虽不爱民如子,却也并不是一个凶残好杀之人。进入星云树海以来,他愿意听取部下意见,从来没真正为难过林中的难民,为何今日却如此反常?……还是以分明准备离开的平和表情,下达如此矛盾的残暴指令。
……有种不祥的,可怕的感觉。
然而,副将并没有继续想下去的机会,更来不及找好措辞劝说将军。
见副将没有马上遵令,将军手起刀落,竟把他杀了。
一众士兵中,再没人敢违抗,他们极不整齐的,惨叫似的发一声喊。
然后抽出兵刃,朝小屋前的刘氏母女迅猛扑来!
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与灵巧,刘氏拎起甜甜,转身就跑。
仓皇躲闪时,她全程尖叫连连。
但没有一声,是向小屋里的三位追捕目标呼救。
然而,士兵们身强力壮,不到三秒就追上了这对瘦弱的母女。
他们将两人包围起来,手中的兵刃直指,封锁了所有的退路。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杀了她们!”
将军骑在马上低着头,却在大声吼叫。
见士兵都没动,他的马鞭挥向离他最近的一位百夫长,后者被他打得朝前一个踉跄,手中长刀不稳,就要刺穿刘氏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极速的风啸忽然传来!
娇小的林绿色身影从小屋破门而出,斗篷随步伐飞扬,竟带起疾风如翼,她乘风纵身一跃,瞬间冲开了包围圈!
仍在半空的姿势,霁天璇横执长剑,信手一挥。
铿然金铁声过,周身数十兵将皆被卸了武器,生生震退三尺!
因为屡次追捕君如卿不得,如今派往此地的都是精兵,此时见到突然的敌袭,他们并未溃散,而是训练有素的,立即准备重整阵型反击。
然而下一刻,以霁天璇为中心散发,仿佛死亡亲临般强大的剑意威慑灭顶而至!
众士兵还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就瞬间丢盔弃甲,软倒在地,何止动弹,连抬眼看她的勇气都完全失去。
后排的人不在剑意的十尺范围内,他们还在不明就里的试图补上前
然后,来一个倒一个,来两个瘫下去压倒第三四五个。
跨过一地互相堆叠的人形烂泥,霁天璇继续拎着剑,在密集的军阵里巡逻似的一排排走。
所过之处,兵不血刃,人仰马翻。
不到二十秒,就像有一只巨兽踏过了麦田,地上除了霁天璇,再没有竖着的人了。
继续注意不要踩到人形烂泥,并顺路给那位死不瞑目的副将合上了眼睛,霁天璇朝同样被剑意震倒的将军走去。
方才刘氏母女被攻击时,她没有立即出去迎敌,目的就是想借此观察这群士兵的表现,看看他们中有多少该杀,多少罪不至死。
按理说,与主动攻来的军队交战,即使把士兵全歼,也是正常且应该的。人类的所有战争,本来就都是素不相识的士兵抵死残杀。
但是霁天璇还是觉得,人和魔不一样。身不由己,罪不至死的草芥棋子,值得她用心给他们留一条赎罪的活路。
至于她这慎杀之举,是否会让刘氏母女陷入危险,又是否会因此打不过全力作战的五百精兵。
……身为专业杀魔三百年的老剑客,霁天璇表示,眼前这五百颗小菜还不够她塞牙缝的。
现在,根据霁天璇的观察,这一队人马中,只有将军一个人有问题。
那将军此时正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着任凭霁天璇接近。看起来,他已全无反抗之力。
在他面前七尺处站定,霁天璇拿剑指着他,问:“你来干什么?”
她已经稍稍散去了剑意,让将军能说话,但将军虽然停止了战栗畏缩,却仍旧低着头,不动,不回答。
这个人果然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