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斗声遥遥传来,三更了。
茶碗里水已经凉透,门外脚步整齐,巡逻的岗哨列队刚刚走过,萧洵还是没有来。
“崔夫人,”王举闪身进门,送上新煮的酪浆,“大王还要再过阵子。”
崔拂点了点头。
萧洵一向最不耐烦办正事,若不是极其紧要,断不会商量到这时候,会是什么事?
方才程勿用提起定并二州,定不知指的何处,但并多半是指并州,这是大凉的属地,两州落空,难道,萧洵与大凉结亲的事有了变故?
可这与她有什么相干,为什么碧桃说,今夜有许多人因为她不得安宁?
房门突然打开,冰凉的空气灌进来,萧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前。
崔拂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不知怎的,突然很想告诉他,不是她。
然而他阴鸷的神色,又让她猛地停住了步子。
烛花又爆了一下,轻微的噼啪声,萧洵望着崔拂,一步步走进门内。
昨夜醉后的纠缠颠倒蓦地划过眼前,交缠在一起的,是刀光血光,阴谋和刺杀,红绡帐中,她以自身为饵,诱他入彀,又在他情最浓时,杀了他。
这个没有心肝的女人!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死过一次后,竟又回到了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萧洵停住步子,沉声道:“过来。”
崔拂默默来到近前,抬头看他。
萧洵低头,对上她如水般的眼睛,依旧是不可抑止的沉溺感觉。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湿漉漉的眼睛向他一望,明明身在敌国,明明到处都是追杀的刺客,他那么一个疑心极重的人,却还是立刻相信了她,对她没有丝毫的防备。
于是最终,他死了,死在她手里。
恨意涌上来,爱意却同样深沉,萧洵看着崔拂,张开了胳膊。
崔拂本能地缩了一下,耳边听见萧洵低低的声音:“服侍我更衣。”
脸上霎时火辣辣起来,崔拂低头,指甲掐着手心,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沉默对峙中,萧洵冷冷一笑。金城严氏的儿媳,身份何等尊贵,除了严凌,她还从不曾服侍过别的男人吧——这该死的严凌!
他伸手来抓,崔拂闪身躲开,萧洵怒意更盛,却在这时,见她咬了咬嘴唇,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踮起脚尖,伸手来解他肩上的衣带——萧洵突然恼怒到了极点,她还是这样,表面装得顺从,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套,她总是这样骗他!
“怎么,”萧洵狠狠抓住她的手腕,“不想服侍我?还惦记着严凌?”
崔拂喉头一紧,蓦地想起新婚第二天,她也曾这样踮着脚尖,替严凌去系肩上的衣带,因是害羞,又不熟悉男人的衣裳,老半天也没系好,严凌笑着握住了她的手:“我来。”
他手心的温度还留在她心上,可如今,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之下,却像是天人永隔。
萧洵死死盯着崔拂,她眼皮有点红,她的手有点抖,她果然惦记着严凌,这个没有心肝的女人!
可笑他生死关头,还死死护着她,最后却看见刺客向她行礼,谢她相助。
狭长的眸子眯了眯,萧洵低头勾唇,露出一个凉薄的笑:“我记得你刚嫁过去他就残了,怎么,那一夜,就那么让你满意?”
崔拂涨红了脸,羞耻恼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余光里瞥见萧洵尖利的犬齿,像孤狼的獠牙,他在笑。
他似乎很爱笑,三年前初相识时,但凡跟她说话,总带着那股子什么都不在乎的肆意笑容,甚至几天之前,他也是这样,可他现在,却笑容阴郁,一句句说着羞辱她的话。
崔拂深吸一口气,挣了挣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腕:“我没想严凌。”
她抬头直视他:“是殿下先提起严凌,不是我。”
萧洵看见她手腕上自己的指痕,他好像又弄疼了她。萧洵松开手,就见她踮起脚尖,带着一股幽冷的寒梅香气,迅速靠近,拈住他肩上的衣带。
萧洵不由自主地低头,在她鬓边深嗅一口,能看见她浓密的眼睫不自在地眨了眨,几乎与此同时,衣带解开,崔拂迅速退开,脸上再没了表情。
寒梅香气骤然稀薄,锦袍敞着怀,萧洵瞥了眼内里露出的玄色铠甲,一把扯过崔拂。
崔拂撞进他怀里,厚厚的甲片密密叠叠,隔着厚厚的冬衣,依旧透着寒气,萧洵的手从颈后一点点抚上来,手指上的茧子有点刺,怪异的痒:“跑什么?衣服还没脱完。”
崔拂在他的禁锢中,不得不伸手去解衣甲,手指刚碰到甲片,萧洵一把推开了她:“走开!”
情绪突然恶劣到了极点,前世那时,他没有穿铠甲,他在她面前从不戒备,她知道这点,她利用这点,他掏心掏肺对她,她却只想要他的命!
萧洵咬着牙:“谁许你碰的!”
崔拂跌跌撞撞向后摔出去,将要摔倒时,又被萧洵一把扯进怀里,他死死搂着她,箍得她透不过气,他咬着她的脖子,尖利的犬齿厮磨着,分不清是爱是恨:“崔拂,你休想,休想背叛我!”
崔拂忘了疼,僵在原地,心头突然闪过梦里他的惨笑,阿拂,你要杀我?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王举敲了敲门:“大王,大凉使团少了一个人!”
“滚!”萧洵吼了一声,“自己找去!”
“大王,”程勿用跟着开口,“是那个人。”
身上骤然一轻,萧洵松开她,大步流星走到门前。崔拂捂着脖子,手指触到他留下的牙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不对,一切都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