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父喝完两盏普洱,瞥着女儿还算娇嫩的脸蛋,眉眼抬了几抬。 廖砚秋心底冷笑,目光讥诮。 若是廖父不说那个精神病还罢,若是他真敢开口要做主她的婚事,她也不会再客气——虽说他们父女有六年没见了。 客厅内有一种诡异的沉默,廖时夏微微不解。 那天他从诺曼底公寓回家对父母说了砚秋的事情后,不提伤心急切的廖母,廖父却很是恼怒,直接破口大骂,家里几乎是换了一套瓷器。 第二天,他还真让自己给报馆打电话,欲登报断绝父女关系。 廖时夏虽然气恼妹妹“不检点”的作为,但真到这时候,却还是犹豫了一下,他故意拖延了几天,却没想到廖父亦改了主意—— 今天还特意让他去接妹妹砚秋回家来。 就连对廖砚秋携回的路德维希都视而不见,刚刚吃饭的时候居然也没说什么。 廖时夏以为这事过去了…… 但,现在看来,还没完。 半晌,令人窒息的沉默氛围被廖父打破,他冷哼了一声,问道:“你这六年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廖砚秋面色不改,嘴角还带着浅笑,十分不慌。 廖父见了奇怪,他不由瞅看了一眼儿子时夏。之前廖时夏说起过廖砚秋性情变化颇大,廖父还不以为意,如今看来儿子倒不是胡说。 只是——这个家还得听他的。 廖父怒拍了下茶几面案,且不管手掌疼痛,怒吼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你还有理不成……沈斯默有甚么不好的,你非和他离婚不可。让你回国,你就断了联络给我们……” 廖父一连气的怒斥,震得几案上的绿萝都抖上一抖,廖母见之亦浑身一哆嗦。 廖家廖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别看他在外面如何,在家的大家长威风是从来不缺的。 若是从前的廖砚秋,她只怕就差跪下痛哭流涕,承认错误,及时“悔悟”了。可现在的廖砚秋听了也只当是公鸡在叫,毫不以为意。 一旁的廖时夏盯着妹妹表情,暂作壁上观,却在默默观察她。 而廖母到底心疼女儿,提起沈斯默她其实心里面是很不满的,不由大胆插言道:“是那沈家小子提出的离婚,不关砚秋的事儿。” 廖父冷哼:“还不是她差劲,人家才瞧不上她。” 简直贬低的她一无是处。 虽然早知会如此,廖砚秋闻言却也气得笑了。 她和前夫沈斯默之间的事情,真相到底如何,难道廖父不知晓? 还全成了她的错误了?! …… 在廖父看来,廖砚秋桀骜不驯,十分缺乏教训。他斥责了半天,终于进入了正题——提及起了穆家的那个精神病公子。 “……以前的就不提了。既然回国了,又有个拖油瓶——”廖父说到这里还看了路德维希这个“野种”一眼,他张口就想再骂,但终究他亦是个文化人,不想在孩子面前说没教养的话,示意让人带走路德维希。“……你还是要尽早再找个人成家为好。” 廖母听到廖父提及女儿婚事,不方便让孩子听,她虽然看着这洋人长相的娃娃“维希”别扭,但还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心里一软,牵起维希就要带他上楼避开,可路德维希很是依赖廖砚秋,抓着她的手不放。 廖砚秋知道他没安全感,况且他们遇到的可怕事情比现在的场景厉害多了,维希根本也不怕廖父发火。 她就依着他,心里对廖父却很不耐烦,干脆直接替他问起道:“爸爸,难道你已经都给我找好了人家不成?” 她似笑非笑,仿佛知道了什么。 廖父被他这么一堵,怔了一下,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我看中了一户人家,乃上海滩有名的商界巨贾——穆家,他是独子,人又长得好,亦是留过洋的。嫁过去,你就等着享福罢。” “……”旁边的廖时夏蓦地睁大眼睛,目光看向廖父。 廖母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却被廖父一瞪憋了回去。 廖砚秋见了笑了,“难不成精神病医生,还得婚配个精神病不成?!真以为我六年没回上海,消息闭塞么。” 廖父诧异廖砚秋的消息灵通。“现在不是西医有药治么,我看穆家公子不错,家有巨资,将来不缺你吃喝,女人嘛再生个儿子……到时什么都不差你的。若不是他有病,哪里轮得到你——我提都不敢提。何况,你哪里还能讲究什么条件?!”他视线又不屑地飘落在路德维希身上,居然坦然道:“这孩子我会给你找户妥当人家送走……” 廖砚秋实在不想忍,维希也用不着受到这种目光侮辱,她牵着维希站起身告辞。 这举动一下子惹怒了廖父,他亦站起身来,伸胳膊就要一巴掌拍向廖砚秋——却被她伸手拦住了。 廖时夏和廖母都着急,也忙劝慰着。 廖砚秋一脸肃冷,面对廖父,毫无恭顺之态:“爸爸,我最后叫你一声爸爸。虽然我觉得你根本不配做我父亲——” 这话气得廖父浑身颤儿。 廖时夏皱眉,低斥:“廖砚秋!” 廖砚秋顾不上哥哥,只是盯着廖父的双目,怼他道:“你别拿父父子子那一套了。如今民国不流行这个了。我还不知道您在想什么吗?不就是穆家有钱有势,亚美广播电台里有股份吗,能让您卖女儿,还升官发财当上副台长——” “……哦,对了。自然亦能提升地位,从此迈入所谓的上流社会。您说,我说的对不对?呵呵!” 廖砚秋毫不客气,直接戳中廖父内心里不可言说的心思,令他恼羞成怒。 不与傻瓜论长短——有些人根本和他道理说不通,廖砚秋松开擎举着的胳膊,退后一步,牵起路德维希的手就要离开,这时廖母急了—— 她可六年没见女儿了,何况廖父提议的那个联姻人选——那可是个精神病患啊! 她拉着女儿舍不得让她走,又嗔怒廖父道:“这可不成,穆致煊那可是个精神病,不是个好人选。不怪砚秋急了。时夏,你快劝劝你爸爸、你妹妹……” …… 这一个晚上,廖家热热闹闹。 廖砚秋半只脚都踏出房门了,可到底顾及哭泣的母亲,暂时妥协住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在见了寄宿在圣依纳爵公学周末才能回家的小弟廖凝冬后,廖砚秋看在母亲和兄弟们的面子上只待了半天,便带着维希到底避开廖父提前回了诺曼底公寓。 ****** 路德维希一直以来说德语,当然他英语说的也很棒,但中文确实差劲儿些。 好在法租界有人办幼儿园,且师资还不错,只是如今这个时节不好插班,需要推荐入学。 廖砚秋留心着这事,暂时只能让宋嫂现在家里看顾着维希。 她想了想剩下半个休息日,去了一趟租界的书店,找了一些德文和英文的字典、画册等书籍。 出书店的时候,却被店员拦住了。 “——这位小姐对不住了,上面有人跳楼。还请暂留店内片刻。”店员手戴着白手套,十分客气的解释道。 这是怕无辜顾客出门被“自杀”的人砸到了…… 廖砚秋点头,表示理解。 只是,她也略微好奇。 因为此时此刻,周围人虽然议论纷纷,但总体来说,看似还是太“镇定”了! 耳边嘻嘻嚷嚷的,廖砚秋听及了片刻后,嘴角不由一抽—— 她不禁问店员:“他们说的那个跳楼要自杀的人姓穆——不会是叫穆致煊罢?” 店员颔首,神情带着微嘲和苦恼,“正是穆家公子喏。”说罢,还长叹一声。“也不知为何总选我们店楼上跳——极其影响店里生意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