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猎户见来者并非自己人,皆已大惊,好在心里想着对方乃是冲着那姑娘而来,此番再不济还了那姑娘便是,也不甚慌乱。只是不知那白袍男子是何许人物,一时间竟有如此多精骑相助。 一猎户向那猎户头附耳:“老爷,看这样子,定是明朝那边的边将越了境。他们来势汹汹,杀气方殷,不如我们把这姑娘还给……” 一望那猎户头目,却见那猎户头正瞪他,一时吓得住了口。 月光从叶缝漏下来,如铺开了满地的霜,清冷地映着人马剑戟的幽幽暗影。 那猎户头目光镇定,似乎成竹在胸,他指着祈盎,朝方才说话的木合黎:“你方才叫他什么?” 木合黎在马上望了一眼祈盎,目光转向猎户头时,并不屑回答他的话。 猎户头目并不罢休,盯着祈盎,“据我所知,南国先后被封为大将军的有五人:□□皇帝盛赞“受命而出,成功而旋,不矜不伐”的张达;结寨六泉口,大战九华山的李逢春;力敌叛国军,平定洮州的吴文忠;随南国皇帝远征漠北的朱楞;数安边境、两征安南,威名远扬的年轻将军祈……” 猎户头眼光倏地一惊,目光瞬间落在祈盎身上,——“莫非,……莫非你就是远征军统领,宣威大将军祈盎?” 祈盎冷冷瞧他,并不答话。 倒是后面的陈副将,大笑数声,“算你还有几分见识。你瞧瞧这地上的残兵败将,你认为谁能有这个能耐?” 猎户头抬眼望祈盎,清冷月色里,果见他年青英武,黑沉沉的眸子正凌厉地看着自己。他的眼眸深不见底。 猎户头却也不甘示弱,冷哼一声,“如若被我早发现你的身份,现如今躺在这里的,只怕是谁也未可知。” 陈副将见他语出狂傲,“无知的乡野匹夫,就凭你,也配说这话……” 祈盎打断,冷冷向猎户头:“你孤身出来,身边原本不应只有这几人。” “大将军”, 突然,木合黎靠近祈盎,“西北有马蹄声,距此应不足半里地,可能有近百人,不像是咱们的人。” 陈副将一听,不由向木合黎:“木合黎将军一向好耳力,只是,大半夜的,你确信没有听错?怕是林里的风声……” 塞上的风猎猎吹过,林间枯枝败叶簌簌作响。 陈副将的话未完,被祈盎伸手示意打断,——显然远处有异动。 这周围,他们果真还有人马。 祈盎一挥手,命令:“把人拿下。”兵贵神速,若对方援兵到来,只会多费周张。 那猎户随从一时间皆慌了神,眼前的人皆是精骑,自己却仅有区区几人而已,如何抵抗得过? 那猎户头昂首,声音里依然有十分的从容,“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们要的,是我手上这个姑娘。”说罢,从腰间拔出一柄弯刀,横在雪妒的脖子上。 冲在前面的精兵,一部分知晓那姑娘便是众人口中的大将军夫人。此时见他以夫人相胁,只怕伤了雪妒,不敢上前。 “先前是,但现在不是。”祈盎睨了猎户头一眼,语气里并没有多余的耐性,“我现在要的,是北元的贺希格王爷。” 什么?! 那猎户头饶是自负,亦不禁后退一步,原本冷静的脸色也生了几分慌乱。面前此人,如何知晓自己的身分? 他仍极力控制住情绪,故作平常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若你的人敢上前,这个姑娘便是死路一条。” 祈盎斜睨一眼贺希格,“阿兰豁阿夫人赐与贺希格王如此美丽的王妃,——你认为本将军会在乎别人王妃的生死?” 贺希格王? 众人齐齐一惊! 便连贺希格也愣住,然来不及想这么多,打起精神: “你想骗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原本便是为了追她而来!” 祈盎指着小蛮,对贺希格:“你可能忘记了她方才求救时说的话。” 凝神一想,贺希格猛地一下回想起来,是的,那姑娘说的是有人追杀她们。对,她说的不是追,而是——追杀。 贺希格心底一落。原本以为可以拿这个姑娘当棋子来拖延时间,不想却……转念一想,却是不对。 一来,这不过是两个弱女子,半点武功也不会,能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以致让人追杀。 若两人姿色平平也便罢了,但其中一人却是绝代佳人。这样的美貌姑娘,但凡是个男人,孰忍杀之? 二来,三军主帅连夜亲自飞马追人,足见此人分量之重。更重要的是这主帅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 怎么说都不能是追杀,只可能是追寻。 “火速拿下。”祈盎却不等贺希格细想,向精兵命令。夜风拂过,空气中尽是的血腥之气…… 精兵踏着脚下的死伤者迅速地向贺希格几人冲杀而去。夜空里,贺希格的笑声极是刺耳。“尽管来罢。黄泉路上有美相陪也是美事。” 贺希格这是要赌一回,赌祈盎是否在乎手上这姑娘生死。 然而,贺希格虽口中凿凿,心中却是如热锅急蚁,真赌或是假赌?对方人多,眼下只能拖延时间等待救援。因此必须赌。然此女貌美无俦,如若对方果真不在意她生死,自己亲手断送了她性命,岂不可惜…… 猎户随从火速拔出了刀护在贺希格周围,贺希格的弯刀印在雪妒的脖子上,缠绕着周围的一片血腥之气…… “且住”。 忽然,猎猎风声里传来声音。 说话的人是木合黎。 正在往前冲的都是三千营的精锐,平时直接受木合黎统领,一听木合黎命令,不由停了下来。 远处的马蹄声已是越来越清晰,贺希格的援兵已近。祈盎怒目圆睁:“木合黎,你在违抗军令。” “大将军,属下甘愿受罚。只是,这样做会伤了夫人。”木合黎一字一句。 “你难道连他是故意拖延时间也看不出来?”祈盎怒问。 “属下以为,若跑了敌人还可以捉回来,若赔了夫人,便再也……” 木合黎没有把话说完。 “哈哈哈哈,夫人,夫人,好一个夫人。”贺希格一听此言,心下大喜。向祈盎:“你果然沉得住气。” 说罢又大笑两声:“我原本就该想到,这样美丽的一个姑娘,若不是一军主帅所有,军中谁配拥有?”言罢又大笑起来。 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急……那是贺希格的援兵。 林中的气氛一时滞住,一声猫头鹰凄厉的叫声从树梢传来。 贺希格目光如刀,一一扫过面前的精兵:“谁敢靠上前来,我便让你们大将军的女人立即死在这里。” 马蹄声越来越近…… “大将军?” “大将军?”…… 所有军士的目光直瞧着祈盎,等祈盎示下。 众军士皆明白,此时贺希格之所以不能施展拳脚,一则是自己人寡难敌众,二则身边还有两个姑娘。只要等到百人援军一到,以百人敌三十人,虽说取胜不易,然拼死护得贺希格逃脱,却也不难。 可是,如若当真冲上前去,那么贺希格必然手刃夫人。 千钧一发之际,当如何取舍? 清冷月色下,祈盎凝眉不语,嘴唇紧闭如薄刃…… 一阵风过,林中树移影动,斑驳月光于每个人身上筛过,映出一张张肃然紧张的脸。 片刻,祈盎已伸手取下身上斜挎的大弓,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他的两支箭已对准了贺希格…… 在众军士看来,大将军的选择要么是牺牲夫人换取贺希格,要么是保全夫人而失去擒获贺希格的大好时机,不想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要知道贺希格老奸巨猾,故意站在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树下,树下月色难渗,黑漆漆一片,实难将人辨得分明,一不小心便可伤了夫人。 贺希格不期须臾之间,祈盎已然将箭对准自己。此人的箭法他已是见识过。 虽在黑暗树影下,贺希格身上却已有一层薄汗。忙将雪妒拉过来,挡在了身前,另一手紧握弯刀,向祈盎:“你若动一下,我便立即让你的女人死在你面前……” 祈盎仍是一动不动,注目于贺希格的一举一动,箭对准他,丝毫没有放下的打算。 马蹄扬起的尘土被风席卷而来,贺希格援军即刻便到。 贺希格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只须再稍做拖延便可。敌人虽是精锐,自己的亲兵戍卫也都是百里挑一勇武过人的。 祈盎仍未撤箭。 “好一个要功业不要美人的三军主帅,连自己女人的生死也不在乎了么?” 贺希格大笑两声。 祈盎眼神坚定,丝毫没有放下弓箭的打算。若想辨清十余丈外树下的两个重叠人影且必需毫厘不差,这简直不可能做到。 雪妒若侥幸不死在贺希格的弯刀之下,祈盎手上的箭若果真射了出去,哪怕偏上一星半点,雪妒也会性命不保。 瞧着援兵已近,贺希格的语调更里多了几分坦然,高声向祈盎,“撤还是不撤?”握住弯刀的手开始慢慢地在雪妒脖间划动…… “住手!”紧急时刻,木合黎上前。转身拱手向祈盎,“大将军,请三思。” 箭依旧对准贺希格。 战马裹挟着尘土如黑云般拢来:“王爷”“王爷”,……已依稀听得到戍卫的呼声。 “有意思,有意思!堂堂宣威大将军夫人,祈大将军一点不在乎,反倒是一个部将关切甚殷!哈哈哈,这是什么情况?” 贺希格笑声里多了几分邪恶。 来不及细想,木合黎向祈盎急道:“贺希格以夫人为盾,若想射中贺希格,夫人也会性命不保……” “木合黎,你此番管得太多了?” 祈盎冷冷开口。 “木合黎将军”陆向谦见此,忙向木合黎,“……大将军是一军主帅,大敌当前,当以军情为重!”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木合黎字字铮然如铁,“大将军此番便是为了擒得此人,……属下愿立下军令状,今夜誓拿此人归营……” “你是怀疑我的箭?”祈盎慢悠悠道。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认为,或许可不让夫人涉险。”木合黎道。 话音才落,夜空中忽然传来“啊”的一声低叫…… 待木合黎寻声望去,见贺希格右手和右腿已中了两箭。 弯刀落地,撞在石上,迸出一串火星在暗夜里格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