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程亦川言简意赅拒绝了她还没说完的邀请,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长腿一迈,朝外走去,孩子气地扔下一句,“我可没资格和世界亚军一起吃宵夜。”
宋诗意:“……”
真是个记仇的孩子。
走出酒店,已经看不见程亦川的身影。
路口转个弯,前台所说的几家餐馆近在眼前。
长野县的风光极好,没有东京的繁华与现代化,却极具日本风情。路边的小店是古典而明朗的日式建筑,穿和服的姑娘站在门口,礼貌地说着句耳熟能详的日语,大概是欢迎一类的话。
远处的山浮在夜幕之上,深深浅浅的云下,小小的城是明亮秀丽的姑娘,在静谧的夜色里泛着温柔的笑意。
宋诗意不通日语,但好在每块招牌上总有那么几个关键字是中日共用的。
她停在某家拉面店门口,掀开门口的深蓝色布帘,感谢老祖宗发明的汉字影响深远、传播广泛,一个“面”字真是拯救了一个在饥饿中挣扎的文盲。
窘境出现在点菜时。
店内空间小,大晚上人也不多,零零星星三两人。和日剧里出现过的拉面店一样,客人围坐在环形木桌上,老师傅在中间做面条。
宋诗意艰难地拾起属于半文盲的垃圾英语:“ansenles”
师傅指指墙上的一串日文,回以一句能与她的口音媲美的日式英语:“hakinfnles?”
“……”
看不懂。
豚骨拉面怎么说?菌汤乌冬面怎么说?随便来一碗怎么说?
她一脸尴尬地挣扎着,一字一顿往外蹦:“haeergieesenles”
随便给我点面。纯粹的中式英语,能气死李阳,震惊俞敏洪。
背后蓦地传来一声笑。
宋诗意一回头,就看见不知何时掀起门帘走进来的年轻男生,一身黑色大衣肃杀冷冽,面上却如沐春风,就这么不紧不慢走到了她面前。
他的目光落在墙上,“猪豚骨拉面,鸡排拉面,海白菜拉面,辣味拉面……要哪个?”
“第一个。”
程亦川无比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来,对师傅说了句英语。片刻后,两碗热气腾腾的猪豚骨拉面摆在了桌上。两人都饿了,埋头苦吃起来。
宋诗意边吃边问:“你会日语?”
“二外学了点。”
“二外?你是学外语的?”
“英语。”
宋诗意迟疑片刻,“本科生?”
“不然呢?”
她笑起来,由衷地说:“挺厉害的,运动员里多半是年纪轻轻就开始练体育,念过大学的不算多。要念也是念体校,文化方面就……”
这句话暴露出的信息就很多了。至少程亦川看她一眼,明白了她的学历不会太高。
到底是孩子心性,程亦川没忍住刺了她一句:“运动员要那么高的文化做什么?拿个世界亚军就够风光了。”
宋诗意哑然失笑:“你小子挺记仇啊!”
程亦川斜眼看她:“谁让你在孙教练面前说我坏话?”
“怎么,你很在意他的看法?”
“废话。哪个省队的不在意国家队教练的看法?你见过不想进国家队的运动员?”
宋诗意笑了:“我那是说坏话吗?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那我也没有得意忘形啊,只是拿了冠军,适当表示一下喜悦。”程亦川气鼓鼓反驳她,“我不信当年你不是从低端局开始比的,别告诉我那时候你就宠辱不惊平常心了。”
宋诗意喝了口热腾腾的汤,靠在椅背上,低头看着碗里漂浮的青葱,顿了顿。
“就是因为得意忘形过,才不希望有天赋的年轻人步了我的后尘。”
程亦川一怔:“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宋诗意笑起来,侧头看着男孩子疑惑的双眼,那张年轻的面庞上尚且带着难以掩饰的稚气,眉目如画,雅致如早春枝头新绿初绽。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她问他:“你多大了?”
“十九。”
“当真是个孩子。”她由衷地感叹。
程亦川立马不高兴了,眼睛都瞪圆了,不满道:“你确定是我年纪小,不是你太老?”
宋诗意想也没想,手指一曲,敲在他脑门儿上:“没礼貌,对着师姐没大没小。田教练没教过你吗?做咱们这行的,尊敬前辈很重要!”
程亦川不可置信地捧着脑门儿,“咱俩这是第一天见面吧?你怎么这么自来熟呢。叫声师姐也不过是尊称罢了,又不是师出一门,你这还真把自己当长辈,动起手来了?”
因为怒气,他的双颊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红,嘴边还有白雾呵出。
黑漆漆的眼珠子愤怒地圆睁着。
这模样一点也没有威胁感,反倒叫人想起森林里受惊的小马驹。
宋诗意笑出了声,抬手又敲了敲他的脑门儿,这回轻了些。
“你,还,敲?”程亦川怒不可遏。
她斜眼飞快地瞥下他,淡淡地说:“田教练没告诉你吗?过不了多久,你就要进国家队了。”
程亦川的表情霎时间僵住了。
宋诗意好整以暇欣赏片刻,心道年轻人,喜怒哀乐都是这样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