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钱不够?”
朱盛庸又摇摇头。
“只怕是舍不得老人家您。这孩子心软。”给隔壁床打针的年轻护士笑着接道。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外公笑眯眯地接。接完,愣在那里。
外公是个头脑聪慧的人,不然也不会当年在外国人开的报馆里零起点学会机器维修了。他低头独自想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捉住朱盛庸的手,用平静的表情和平静的语气问道:“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朱盛庸的哀伤失控地呈现出来。既然外公什么都知道,他也就不用克制了。
“阿庸头,你读的书比阿公的多。你告诉阿公,你要是我,你会怎么做?”
年轻的朱盛庸露出迷茫。他无数次设身处地地替外公着想,是谨慎求稳保守治疗?还是破釜沉舟冒险一博?但没有哪一次,真的得出答案过。
所以他格外能体会小阿姨的彷徨。
朱盛庸无奈地摇摇头。
“哦?你告诉阿公,你为什么无法得出结论?”
朱盛庸没有意识到外公是在循循善诱他。不设防的他开口说道:“如果不手术,保守治疗的话,至少能保证半年到一年的生命时光。可半年到一年这么短暂,终究是太残酷。
如果手术,成功的话自然是皆大欢喜;万一不成功……”朱盛庸说不下去了,“所以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选。”
外公拍打着他的手,陷入沉思。
两天后,周一晚自习放学。
朱盛庸还没有推开家门,就感受到家里不同往日的紧张气息。才手搭门把手,开了一条缝儿,大姨妈的尖利的声音就从里面冲了出来。
“我就想知道,谁是叛徒?”
朱盛庸吓得手一松。大姨妈虽然是堂堂正正的本科毕业,撒起泼来却宛如社会学派的菁英。一哭二闹三上吊之类的手段,她熟稔得很。
很多上海女人不管多凶蛮,在外面还是顾及面子的。大姨妈不,她面子里子都不顾,只顾她自己和她的两个囡。
据说大姨夫就是被她天天吵闹,心里郁结,早早生病离世的。
“谁把消息捅给了爸爸?现在么好来!爸爸自己去跟医生谈,坚持要做手术!99%的可能人财两空哦。人财两空!安生一些就那么困难吗?”
朱盛庸脑海里“轰”地一声响,惊呆在原地。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渐渐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缓过神来。同时意识到,他可能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