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礼刚发现自己甚至没有勇气在范思绮路过他身旁时,说一声“嗨”。她即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也足以激起他的自卑。
不一会儿,踩着单车,在人群中骑得歪歪扭扭的朱盛庸出现了。
在1990年,有辆单车是件不得了的事情。朱盛庸的这辆单车并不是他父母购买的,而是外公给他的奖励。他每个周日下午,雷打不动去看望外公,并且在外公午睡前,给外公读半个小时英文报纸。
高二那年,外公送给了他这辆大凤凰。
为了免于被偷,学美术的哥哥混合出一种铁锈红,斑驳地涂在了新自行车上。上学锁在学校自行车车棚内,放学后会不厌其烦搬上家所在的四楼,很有技术性地锁在楼梯上。朱盛庸很珍爱这辆自行车。
自打发现李礼刚每天放学后徒步往返南市区和徐汇区之后,热心肠的朱盛庸就主动包揽送李礼纲回家的重任。
李礼刚是班上最高的男生,1米84的大个儿,即使很瘦,也很重。
幸亏外公送给他的是载重性能超好的凤凰自行车。
李礼刚的父母是上海知青,援建新疆。李礼刚生在新疆,长在新疆,直到后来有政策出来,知青子女可以优先返沪。他的父母根据政策,将他的户口迁回了上海。
他只身一人,回到从来没有见过的故乡,借住在唯一一家能为他提供住宿的亲戚家。这位亲戚家住徐汇区,而他被统筹分配到南市区大境中学入读。
住亲戚家,是要交饭费的。为了减轻父母的经济压力,他自觉放弃乘坐公交车,每天额外花2个小时走路上、放学。
所幸,李礼刚在插班后的第一次大考中就露出与他沉默寡言的形象截然不同的逼人气势:他直接干掉了班上稳居第一名的才子!并且超才子总分四十分!简直是怪物般的存在。
朱盛庸对他格外另眼相待,正是因为他成绩优异。
两个男生碰头后,按照惯常分工,李礼刚载朱盛庸。朱盛庸骑坐在后座。
那时上海晚上的街头有些冷清。出租车偶尔驰过。路灯有些低矮昏暗。
前一天刚下过雨,一些挂在枝头的梧桐树叶子被深秋的风雨无情地拽落枝头,湿答答地粘在沥青地面上。
“你到那边后,能多照顾一下范思绮吗?”酝酿良久,李礼刚开口。
“哪边?哦,你说到美国之后啊。”朱盛庸大笑起来。每逢提到美国,提到雷马坡,都像戳中朱盛庸的笑点一样,总能惹他开怀大笑。
敏感的李礼刚,还以为朱盛庸是因为窥破他隐秘的内心而笑。
“你你别乱想啊!我,我纯粹是出于纯洁的同学情谊,才这么要求你的。”
朱盛庸的笑声陡然中断:“你不会是在暗恋范思绮吧?”
李礼刚握着的车把猛烈地拐了一个弯,他赶脚用脚支地维持平衡:“没,没有。别瞎说。”
朱盛庸拍拍李礼刚的后背:“别犯傻。等你考上复旦,考上同济或交大,会发现,大把妹子又漂亮又聪慧又幽默又温婉又可人。范思绮有什么好!”
李礼刚没说话,脚下用力,重新骑行起来。
坐在后座的朱盛庸悠哉悠哉,完全没有意识到,命运给他开的残酷玩笑,就在不远处的拐角处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