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是一周里面唯一一天不用早起上班、上学的日子,但高三的人没有资格过周日。
第二天一早,朱盛庸被妈妈叫醒。
9月的早晨6点钟,天光已经大亮。10平方米的家里呼噜声正此起彼伏。爸爸的粗犷放肆,哥哥的尖细绵长。
托哥哥从学校回家过周末的福,朱盛庸从地铺睡到了床上。他睡眼惺忪,蹑手蹑脚下床。地铺上躺着这个家里说一不二的霸主——爸爸,他从爸爸的手和腰的缝隙里踮着脚往门口走。
脚感不对!
吓得朱盛庸一下子清醒过来,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凭空飞起。然而三秒过去,并没有想象中的拳头皮带乱飞,才稍稍魂回体内。低头一看,原来,他只是踩到爸爸的背心而已。
赶紧睁大眼睛过雷区。
妈妈塞给他一张粮票和5分钱,算是对他周末早起,坚持到隔壁公园读书的奖励。
买一只大饼要3分钱,甜大饼则要5分钱。朱盛庸秉承上海人的口味,喜欢吃甜食。夹着英文课本,啃着甜大饼,一头倔强头发的少年朝蓬莱公园走去。
晨读吗?往常也是装样子居多。今天就更不可能了。今天朱盛庸要思索如何弄到雷马坡大学的通信地址。
这个目标目前显得遥不可及,他甚至连雷马坡大学的英文怎么写都不知道,仅只是知道雷马坡大学位于美国新泽西州而已。
打太极拳的退休阿婆阿爷目不斜视。公园里的流浪猫瘦骨嶙峋。抱膝坐在石板凳上的朱盛庸忘记咀嚼,他在回忆他所认识的美国人。
有个马萨诸塞州的笔友丹尼斯,可丹尼斯不认识汉字。
有个外滩认识的鲍勃,正经大学毕业,供职于贝尔公司,住在和平饭店。他应该能帮到自己!
这条线索激励了朱盛庸,他定下心来,好好吃甜大饼。
朱盛庸不是滑头滑脑的人,他号称晨读却不看书,只是因为他认为背英文课本没有用而已。某种程度上说,他是一个很努力的人,但只肯按自己认为对的方向去努力。他安静的外表下,有个倔强的灵魂。
人民广场里有个英语角,他和哥哥跑去参加。哥哥兴致勃勃,他却嫌弃里面只有三脚猫水平的上海人。
哥哥被他说服,灵机一动决定去外滩找真正的外国人搭讪。那时候的外滩是来上海旅游的外国人必去景点。他们笑嘻嘻地见人就说hello,竟然也得到不少友善的回复,最后还神奇地结交到美国贝尔公司的鲍勃。
鲍勃长得十分欧美,蜷曲的金黄头发,碧蓝的眼睛,白雪似的皮肤,笑起来有明亮青春的感觉。
他们以为他是游客,结果他长住上海。
鲍勃是美国贝尔公司派往上海贝尔的技术员。当时上海的固定电话才6位数,城市扩容,亟需电信设备供应商。美国贝尔在商机和当时政府的引导下,投资成立上海贝尔有限公司,旨在建立程控交换设备制造平台,满足当时的通信需求。
鲍勃工作之余,最爱逛上海的大街小巷,对东方文化充满热情,对任何人和事都充满好奇。他邀请小兄弟俩去他长住的和平饭店里玩,投桃报李,小兄弟俩邀请他到家里看看。
有个金发碧眼的高大外国人曾来家里吃过饭,这件事,在事情发生后的好几个月里,成了爸爸最爱炫耀的事。
问鲍勃!
鲍勃那么热情,就算他自己不知道,也会替他向亲友打听的!
打太极拳的阿婆阿爷们散场了,朱盛庸也开始夹着英文课本往家里走。
他家住蓬莱路上的一幢4层筒子楼里。筒子楼被楼道分成左右两翼,左右各住八户人家。这八户人家又分南北各四户。每户人家的住房都四四方方。
朝南的冬暖夏凉,算是优质户型。
朝北的也毫无抱怨,毕竟当时大批人家住不上楼房,用不上抽水马桶,每日过着捏着鼻子倒马桶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