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习俗,人死后亲友要在灵堂守候三天三夜,以免逝去的亡魂找不到回家的路。
陆廷平和陆廷元白日里在灵堂里接待亲友的吊唁,晚上则是叶从容守着。
今夜是最后一夜,明日就要下葬。
下人们都守在门口,空荡的灵堂内只有叶从容和蓝竹。
陆廷理靠在墙边,不远不近地看着叶从容。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他死后,为他守了整整三夜的人竟然会是她。
本以为独自守着他的棺材她会害怕,可他从没看到她露出一丝恐惧的神色。
一夜未睡,叶从容面色有些疲惫,她坐在蒲垫上,将一把纸钱放进火盆里,火焰转瞬就将它们吞噬殆尽,只留下一层灰烬。
如同人一样,不论活着是什么样,死了也不过化为一捧尘土。
棺材旁点着一盏煤油灯,据说它可以照亮鬼域通往人间的路,让走在往生路上的鬼魂可以再回头看一眼人间,见一见想见的人,然后忘却前尘往事,重新开始自己的下一世。
陆廷理此刻并不在鬼域,也有些好奇,过了今夜他是不是就会离开人间重新投胎转世。
但他又实在放心不下,那个令人胆寒的猜测还萦绕在他的心头无法消散。
可就算于月巧真的别有目的,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想起自己现在的境况,陆廷理一下子颓丧起来。
天边已经微微泛起光亮,叶从容这时找了个理由将蓝竹支开。
灵堂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在一个包裹里翻找着,没一会竟从里面拿了一个灯笼出来。
叶从容有些恍惚地看着灯笼,眼里浮现出一丝怀念和悲哀。
陆廷理这几日与她形容不离,算是有些了解了他这位夫人。
她的情绪向来是淡淡的,不论是喜悦还是难过,都深深地埋藏在平静的外表下,但此刻她周身环绕的哀色却异常浓重。
陆廷理见状有些好奇地走近了几步,想看清这个灯笼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这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六角灯笼,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山”“云”等字眼,白色的装饰边也已经泛了黄,但侧面那幅空山云影的画作却依然十分生动。
陆廷理不知为何觉得这灯笼有些眼熟,但他想了一会又实在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这时叶从容像是感知到了他的想法,轻声说道:“你都不记得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前的乞巧节,我猜字谜得到了这盏灯笼,却在和人争执时不小心将它掉入了湖里,是你突然出现在它落水前将它救起来还给了我。”
陆廷理这才想起那天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原来两个人三年前就见过面,这到底是种什么缘分。
他正感叹着,就听叶从容继续说道:“没想到三年后我会嫁给你,咱们也算是有缘吧。”
她轻笑了一下,自嘲道:“不过在你看来,这肯定是场孽缘。”
陆廷理搁以前肯定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听她这么说,他有些心虚,也莫名地觉得不舒服。
“空山倒影,错落云间”,叶从容转动灯笼,一字一句地念了那句谜语,她淡淡地笑了一下:“貌离神离,生离死别,倒也算是应了我们两个人。”
原来两人相遇那天的灯谜早就预示了他们的结局,这场命运成就的孽缘终于到此为止。
她随手将灯笼丢进了火盆里,火苗一下子升腾而起,将整个灯笼严实地笼罩在其中,仿若两人命运的批语转瞬化为了灰烬。隔着烟雾画中飘渺的云中山脉仿佛动了起来,但还没等人细看,一切就都被灼热的火苗舔舐干净了。
叶从容静静地看着燃烧着的灯笼,淡漠的眸子里倒映着橘色的火光,就像是盛开在平静湖泊里的火焰花。
而那朵火花越来越小,直至它彻底熄灭,露出了那双眼睛里的沉寂与荒凉。
陆廷理看得有些失神,忍不住向她走了几步,伸手想去碰她的肩膀,扑空的手却让他猛然清醒。
他已经死了。
一缕灰尘被风卷起带到了陆廷理面前,他忍不住伸出后去接,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接近又飘远。
惨白的灯光下,叶从容的神情苍白到过分,她的脸上有一抹难以掩饰的脆弱。
陆廷理的心情有种难以言喻的沉闷和抑郁。
他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一些珍贵的东西,想挽留却无能为力。
他怔怔地站在叶从容面前,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穿过他的身体,走到了棺材旁边,
叶从容看向了棺材里的他,眼神泛起了一丝柔光。
陆廷理不太理解,他看了眼自己毫无生机开始灰败的身体,不知道她的温柔从何而来。
“陆廷理。”
她低低地念了一声这个名字,像是饱含着无数情绪。
陆廷理心一颤,莫名地紧张起来。
叶从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们说你现在能从鬼域看到人间,如果是真的,那我希望你真的见到了你想见的人,也祝你来生可以得偿所愿。”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虽然这场婚姻并非你所愿,但咱们到底也算夫妻一场,今日我送你最后一程,算了结我们今世的缘分,祝你我来世不再相见。”
她伸出手轻柔地碰了下他的脸颊,力道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他的梦。
陆廷理仿佛感受到了那股柔软的触碰,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被人小心翼翼珍惜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