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枝枝站定前厅之时,魏明正将那中西局势说解得火热,
而赵之御坐于旁,眼眸在灯火摇曳下,似宝珠,清澈透亮。他听到认同之处,还会连连点头,或开怀大笑,一笑那眼儿就弯成了月牙儿,恍如少年时趴在那学堂的桌案听太傅讲孔孟之道般满满孩子气。
曾几何时,魏枝枝便是着了那般孩子气的道,事事都应他,信他。
直到后来成了侍读长伴君侧,过了某一个三月廿五。
赵之御的脾性就变得就如那六月雨,又是晴又是阴,治得了朝臣也能搅得她不得安宁。
十二岁牵了她小手的白净少年成了她回忆里的过眼云烟。
于是她开始事事揣摩他的心思,处处留心他的感受,终觉对他从头到尾,如钻进了心房般了解,只消他莫要何时将那些阴雨坏水洒她个落汤鸡。
“咳,微臣兰树,参见太子殿下。” 魏枝枝拂了拂袖,双膝跪地。
青丝被拢成一小小的发冠,以翠绿发带系之,带子上嵌一暖白玉,与魏枝枝此刻素净的脸蛋相得益彰,于灯火中摇曳中传出丝丝暖意来,
只是那眼下可见青色,显示着她现下困倦之意。
赵之御本是一脸肃穆,此时见到跪着的魏枝枝时,面上立时又缓和了下来,浮现些许不忍。
“魏侍读快请起,眼下不在重华殿,无需多礼。”
赵之御起身上前一步,本欲虚扶,却因着冲力触到了魏枝枝交叠的双手,恍惚一下,一时忘记将手收回来。
“谢···谢殿下。”
魏枝枝感受到虎口传来的冰凉触感,匆忙后退了一步。
“坐吧。”
指上转瞬落了空,赵之御才回了神,垂下眸子发话。
待魏枝枝坐定,魏明缓缓出口道:
“兰树,爹爹喊你来是因着,太子殿下方才与爹爹说政事之时,提到你为殿下操劳生辰宴之事,深感欣慰。爹爹便喊你来谢恩。”
魏枝枝闻言,只恭恭敬敬作揖回道: “为殿下分忧,乃臣分内之事。”
“魏相、魏侍读,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得臣子忠事,乃是孤之幸。”
赵之御看了眼魏相,又将视线定在了魏枝枝的身上,
“魏郎君是否原已歇下了?想来还是孤这时辰到访,打扰到魏府上下了。”
你知道就好,魏枝枝此时已在心里嘀咕了起来。
她方才忙着写那小条子,里面的内容皆是与赵之御有关的事情。
写到镜湖龙井,她便记起第一次赵之御命她奉茶,竟是一杯一杯的令她向自己盛,她便就没见过喝茶喝成酒一般,累得她一时抬不起胳膊。
想那书单子,赵之御某次嚷嚷着午间休息不顺,大中午地命她从相府一路快马颠车而来,不待她喘口气,便让她于榻侧硬生生读了一本《素问》,而后他自己睡得香甜,将她晾在一边硬撑着昏昏沉沉的头。
再想那菜单,那便是魏枝枝一生都无法消化的回忆。只是某个夏日,她有一段时间无甚胃口,便肉眼可见的消瘦。赵之御竟留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同坐吃食,还夹了鸡鸭鱼肉往她碗里放。她不得抗令,干咽下喉,回府便吐得七荤八素。
这大晚上的,赵之御上了心头下不去,如今又活生生来了眼前赶不走。
她思量片刻,方拱手道:
“还未。微臣方才屋内誊抄书卷。”
赵之御听到此,突然松了口气。
可魏枝枝又忙不迭接上去:
“近来筹备殿下生辰宴,怕耽搁殿下温习国策,每每赶在晚间誊抄一番···便···便也习惯了晚睡。”
这话一出,魏明的脸顿时一僵,只使劲给魏枝枝使眼色,再看看赵之御的反应。
只见赵之御正襟危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忽然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看来实在是孤不体察臣情,如此劳累了魏侍读。
眼下孤恰好在此,要不,你将那誊抄的国策拿来与孤瞧瞧,看看该是温习何篇章?”
“回殿下,国策五篇已于上月呈于殿下,如今六篇只抄至一半,未上注解,微臣觉将半篇缺漏文章呈于殿下甚是不妥。”
魏枝枝搪塞,赵之御则眉梢一挑。
“哦,原来这样。那魏侍读还真是挺忙,孤听闻你除了操心宴席规制之外,还操办起了贵女名列的亲验挑选?”
“臣应为殿下分忧。”魏枝枝此时内心打鼓,后悔方才回话意气用事。
“你觉得生辰宴无任何缺漏重要?还是为孤备好温习之册重要?还是你觉得你能保生辰宴顺利,国策六篇早早上交,顺便再给原福揽个活,游刃有余?”
“臣惶恐。”
魏枝枝额间渗出了细汗,急急思索间起身。
赵之御看她神情惨淡的样子,面上又缓和了下来,正准备就此带过。
魏枝枝却在此时出口:“臣以为这两者都重要。”
她继而又缓了缓神:“然情况紧急不同。殿下的生辰宴自来乃宫里大事,重要便不必多说,如今只剩下五日,各项事务均要仔细作收,是以为重要并且紧急;
帮助殿下温习功课自是臣之本职,况国策为太傅亲点重中之重,誊抄注解自然重要,然此事为臣日日做,离六篇上呈还有些时日,臣以为重要但不紧急;
然亲验贵女的进程多少会影响到生辰宴的后续排摸,若是能按时毕事,则可为生辰宴锦上添花,此事乃原公公主责,臣协助之为紧急但不重要。”
赵之御听完直直摇头:
“好一个重要与紧急。魏郎君真乃孤选的好侍读。”
魏明在旁听的那叫一个惶恐,他不曾想自己女儿何时学会了扯淡,而且扯淡还能扯出花来。
只见魏枝枝回完话,将那紧握的手松开,此刻她朝着赵之御拱了拱手,微微颤抖间坐回了位置。
赵之御眼下一松,发话道:“孤倒是一时忘了正事。”
说话间他又转了视线,从魏枝枝身上挪到了魏明这里:“今日听相爷一番分析,获益甚多,感念之余,奏请之会,也请相爷替孤多多上心操持。”
这什么奏请会之请,不过也是太子临时想起的玩意罢。魏明记得这奏请之会以往皆是例行汇报,太子也不是第一次参加了,况且平日里坯相就能替他搞定,何来跑一趟右相府。
于是魏枝枝与赵之御双双扯淡间,魏明眼明心静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