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冰冷的谭水中,身穿嫁衣的女人吃痛地哀嚎,手抵着嶙峋的谭底艰难地坐起来,全身各处似是散架了一般的疼痛。 她睫毛挣扎着向上,终于看清所处的环境。 淅沥的水声自远由近的回响,一汪无际的清潭被拘在黑暗下,她环顾陌生的四周,身子一僵,这什么鬼地方? “咳——” 突然,腹部升腾起一股寒气,呛得喉头一痒。 谭面低低吹来一阵阴风,江羊如同被置于冰箱的落汤鸡,毛孔里灌入寒气,冻得瑟瑟发抖。怕再拖下去感冒,江羊伸手将衣服脱下拧干,这才注意到其上斑驳的暗块。 嫁衣是张家负责定制的,艳丽的大红裙没有旁的花纹,这哪来的……抬手拽着衣角一闻,还余下淡淡的血腥味,她皱眉回忆。 先前她拿着张易弄的尸骨砸窗想跳出逃跑,谁知刚滚到地面,脚一滑坠落山崖…… “这儿是崖底?” 江羊惊疑不定地在身上四处摸索,没发现丁点伤痕,就连被玻璃渣划出的血印都没了,肌肤依旧白皙嫩滑。 滚落悬崖时她向下看过一眼,少说百米的高度,到底分分钟摔成一摊肉泥。可拧着大腿肉后传来的痛感又时刻提醒她,还有知觉。 她现在是人是鬼? “有没有人啊!” 近乎全力的大喊隐于黑暗,甚至连回音都没传来, 她害怕的同时更加愤怒,江悠悠、江家……如果这会儿她没跳崖,估计棺盖都钉死了,一抔抔黄土撒脸门上,这就是他们一家希望看到的结果? 从高考结束她开始兼职漫画主笔,就为降低自己存在感,大学学费更没让江家掏一个子,正式工作后每月往家里补贴。 沦落如此境地,说是一片好心喂了狗也不为过。 江氏夫妇想靠着亲女儿过好日子,可惜最后那通电话的影响深远,她又逃了,张家会善罢甘休? 等她出去要好好看看江家的下场。 想到这,她心里莫名一松,将积着水变得沉重的下裙脱至一旁,顺着风吹来的风向前行。 没有什么比死里逃生更让人庆幸,她想将那份庆幸保留到自己踏上地平线,所以必须找到出口。 …… 平静无澜的浅水谭。 江羊兜着下裙走了很久,两手忙活得顾不上拭去额间的冷汗。 裙面被撑开,堆满了大小不一,明显破损了的碎骨。这些骨头晶莹剔透,在黑暗中聚集在一块成了盏明灯。 “多谢大仙相助,回头我一定给您接骨接成原味的……” 即便江羊觉得自己不算个善人,但对于有助她脱困的“张易弄”还是心怀感激。 起初刚走不久,她见谭面上某个位置浮着羸弱的光芒,走近一瞧是夹着喜服残片的碎骨,出于愧疚她一块块捡起,打算带回去寄给张家人。 后来她发现这些碎骨每间隔十米就有一块,而且都迎着风向。要不是她接连喊了几声都没丝毫回应,她甚至会怀疑张易弄在帮她。 一个死人帮个被强塞来当老婆的人? 她弯唇笑着摇头,抬头一看,笑容登时僵住。 眼前平静的谭面触及到一块白色的沙滩便止住了,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的惊奇和狂喜瞬间席卷心头。 她使劲眨眼确认,心跳渐渐加快,有些不敢相信地连跑带爬奋力往岸边冲去。 “苍天有眼啊!”江羊瘫软在沙滩上激动地高呼,连两脚丫泡到浮肿发白都没顾上。 短短一日她两次半只脚伸进鬼门关,惊险刺激,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这会儿精神渐渐松懈,连支起手都觉得费力。 她脑袋里昏昏沉沉,眼皮有一搭没一搭的下垂,有些撑不住困意。 “苍天?” 江羊刚要入睡,就听耳边幽幽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她刚要回应,想到了什么事情,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装神弄鬼,出来!”她抱紧下裙,眼睛瞪得浑圆,对着四周照了一圈没发现任何人影。 她后退几步,心脏在胸腔中不安的跳动,掏出两根腿骨往身前两侧一架。 光芒触及不到的黑暗里走出一个男人,看上去年纪二十左右,长发顺在脑后,身着与她相配的喜服,宛如古装戏里走出来的谪仙,面容清冷:“苍天无用,救你的是我。” 江羊:“……你谁?” 男人不说话,只是走得更近,看见她手上和地上散落的骨头,表情有些细微的变化。 江羊更加警戒,人再帅都不妨碍她的求生欲。 在谭里的时候她用骨灯照过头顶,哪里有什么悬崖峭壁,天上灰蒙一片竟是夜空。那一瞬不管什么穿越、重生的字眼都往她脑子里冲,她借着谭面确信,声音长相都没变,最多也就是穿越,很可能还是个误会。 这身衣服有点眼熟?江羊疑惑地举起骨头往他身上一照。这一照,让她心脏都漏跳了几拍。这套红衣她看过,穿在张易弄身上的,样式色儿和她同一款,绝对错不了。 就在她发懵的时候,男人一挥手,将骨头尽皆收走。 袖袍像是无底洞,所有骨头鱼贯而入,居然不见变的宽大。 江羊有些结巴:“大、大佬,您是……”张易弄?她不敢直呼名讳,张易弄早就死了。谁知道面前这个是真是假,是善是恶? 她也不想戏这么多,保命要紧。 张易弄冷漠地看她一眼:“和我合棺委屈你了?” 他的问话间接印证了猜测,江羊心里一百八十个委屈,谁愿意被活埋? 虽是这么想,但要说出口那明摆是找死。 江羊擦了擦汗,义正言辞地否认:“哪能啊?有生之年能和大佬合棺是我的荣幸,就是被人算计有些意难平,本来打算回去了结恩怨,我就爬去大佬墓里躺平的。” 张易弄冷笑:“算计你的人我自会处置,先送你去我墓里,嗯?” 这一声语末的嗯,苏到她骨子里发麻。 麻到她心惊肉跳。 以前看小说,觉得所谓嗅到一丝危险气息是吓唬人,可现在非常贴切她的直观感受。 不论是拒绝还是答应,都是死路一条。 江羊沉默片刻,岔开话题问道:“当年参与你车祸那件事的人处置了吗?” 张易弄面无表情,鼻腔中匀出了一个恩字。 江羊:“人现在在哪?” 张易弄皱眉,没有回答。 江羊又问:“这里是不是……不是人间了?” 张易弄还是没接话,目光平静地让人心头一凉。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心里依旧变得空落落的,仿佛缺失了什么重要东西。 她松开眉头,安慰自己,哪有人从那么高地方摔下去不死的?人生来奔着死去,只是迟早问题。 只是就这么放江悠悠一家享福,让她很憋屈。 “我现在是人是鬼?”江羊突然捏了捏自己的脸颊,一用劲还是会疼。 张易弄:“是人。” 江羊不敢置信地问道:“真是人?那潭水挺邪门的,是不是大佬你救了我?” 张易弄:“……” 江羊凑近了点,尽量让自己出现在他瞳孔中:“大佬,我还能回去不?” 张易弄:“……” 江羊:“我回头一定年年给你烧纸,别墅,房车我都烧!……你在这能收到吗?” 张易弄:“……” 江羊:“大佬?” 架不住她再三发问,张易弄挑了个能以最简短回复的问题,说:“你回不去。” 这次反而出乎他的意料,江羊哦了一声,就没再聒噪。 长久的沉默,直到江羊跟着张易弄走出了沙滩,顺着满是泥泞的小道走上的一条公路,自路边一盏盏灯斜倾而下的光,照的江羊一时不适应的眯起眼。 公路修的不错,灯具也很现代化。 江羊知道张易弄不爱搭理自己,但为了获取这个世界的消息,还是撑着胆子问:“这是不是阴曹地府?” 张易弄侧过身,眼里的情绪捉摸不透,他说:“似是而非。” 模棱两可……应该是问不出什么了。江羊点点头,借着光看清他俊秀的样貌,心底不知从哪生出一股满意的情绪。 兴许是因为结了阴婚拜过堂? 江羊打断这个走向不妙的念头,想着自己的现况,老实地交底:“大佬,我现在身无分文有什么能住的地方吗?” 张易弄:“我家没空房。” “别误会,没想顺杆爬。”江羊摇头,一路风吹早已将下裙风干,她利落地往腰下一套,“我没死总得吃喝拉撒睡,就想大佬不吝赐教个法子,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她对于自己的适应力还算有信心。 大幕黑夜下,身着喜服的一人一鬼四目相对。 张易弄沉默片刻,想到了什么事情,从怀里掏出手机打电话叫人来接驾。 江羊噎了噎口水,心想鬼界发展都这么好?就冲手机款式还是智能的,就一点不比现世差啊。 想象中的鬼界就应是阴曹地府那样的存在,此刻被完全颠覆。 …… 大约有两小时,公路的尽头闪来两束笔直的探照灯光。 不过几个呼吸的空档,那辆车就在两人面前停下。 驾驶座门大开,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出来,头发油量,看年纪不超过五十,两眼睛下青着一块,他看见两人身上的衣服,明显一愣:“少爷,这……” 张易弄:“回去。” 西装男也不敢废话,开了右后车门就直上驾驶座。 眼看着两人上车,江羊心底微酸,还有车?啧,看来鬼界真不差啊,就是不知道鬼吃不吃饭,如果吃,她说不准能走上街讨两口。 等待了一会,车没开走。 右后车门再次打开。 西装男的声音自车里传出:“少爷说,给你五秒……” 话没说完,就听车门砰地一声被带上。 西装男瞪大了眼,看着气喘吁吁的江羊一路跟豹子扑食似的奔进来,毫无形象可言。 车厢内,两个男人的视线聚集在她身上。 江羊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弯起唇:“……见笑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