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安静到诡异,似有无数黑暗的藤蔓从地底冒出,无声无息地缠绕在人身上。那种恐惧无孔不入,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燕青想尖叫,忍到喉咙发痒。
“咳咳…”
她的咳嗽声打破死寂。
萧应的官靴已撤,光可鉴人的地上是蛐蛐惨不忍睹的尸体。说是尸体实在是违心,不过是一小撮七零八碎的残骸。
瓷罐倒是结实,除去磕掉一角之外还能用。
燕青小心翼翼地捡起罐子和盖子,然后将蛐蛐的残骸装进去。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所有的朝臣们看着她。仿佛她不是一位君王,而是宫中打扫的下人。
收拾好一切,她再次坐到那硌人的龙椅上,惊魂未定地叹一口气。
当皇帝当到这个份上,也真够惨的。
死的不过是一只蛐蛐,没有人因此得罪萧应。燕青知道萧应那双冰冷而狂狷的眼在看自己,她却不敢与之对视,因为她怕自己会被深渊吞噬。
“陛下,捐田之事已不容更改,臣定会全力以赴。”
这声音该死的好听,又该死的让人胆战心惊。
燕青的身体还在抖,她紧紧揣着瓷罐,越发觉得前路无光如履薄冰。她觉得殿中四面透风,风入骨髓如针如冰。
如此处境,恰似四面楚歌,又似冰天雪地。
这时又有一人出列,是赵太保。
穆朝头部重臣中有三太二大,三太即:太师、太傅与太保,此三太皆出身士族。与之并列的是二大,即:大司马和大将军,这二大是各掌穆朝兵权的开国功勋。
赵太保道:“捐田一举利在百姓,臣愿同族人捐出两百顷!”
“赵大人,你…你…”魏太师指着赵太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魏赵王齐四大士族,向来是团结一起的。谁成想赵家暗中投靠了萧应,如此一来对魏太师是大大的不利。
三太之中的田太傅早已淡出朝堂不问朝事,仅剩魏太师和赵太保相扶抗萧。眼下赵太保临阵倒戈,太过出人意料。
朝堂上一片哗然,众臣皆是一脸震惊。
三年前,萧应以囤兵蓄谋造/反一事除掉大将军伍仁。自那以后,他接手伍家的势力,得以全掌穆朝兵权,迫得魏太师不得不避让三分。而今魏太师又失赵家的支持,可谓是折了手臂又断腿,往后哪里还有与萧应抗衡的底气。
他们东风压西风,西风还在垂死挣扎。夹在两股劲风之间生存的燕青更是凄惨可怜,与那险些被拖出去的齐司空同病相怜。
她悲悯地看了齐司空一眼,一脸的爱莫能助。
齐司空的眼珠子在乱转,应是在权衡利弊。魏太师被赵太保打得一个措手不及,白面有须的脸胀成朱紫色。
燕青决定装死,丝毫不理会对方频频暗示的眼神。她一个吉祥物,摆着好看就成了,干嘛掺和他们的争斗。
捐田一事虽说有损士族的利益,但却实实在在利于百姓。
穆朝士族门阀众多,百姓如蝼蚁一般依附他们。大多数的百姓如长工一般过活,甚至有些连奴仆都不如。
这些所捐田地会租给百姓打理,五年之后归承租之人所有。此次田地改革制度还包括开荒,百姓自己开荒而得的田地三年内归朝廷,三年之后归开荒者。
她听到齐司空说愿捐出一百顷地时,并不感到意外。萧应已是权高盖主,非魏家所能比。齐司空是个识时务的人,万不会和自己过不去,更不会拿性命作赌。
魏太师急切的声音又起,“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开先例。万一激起天下士族的怒火,那该如何是好?”
燕青还在装死,这事她说了不算。
她觉得魏太师就是一只秋后的蚂蚱,应该蹦跶不了多久。而她自己也是一只秋后的蚂蚱,注定也活不了多长。
不过她和魏太师这两只秋后的蚂蚱并不在一根绳上,他们的命运并不相通。魏太师的眼睛快把她盯出一个窟窿,她缩着脖子越发不敢出头。
原主的名字叫慕容适,代表合适之意。合适的时机出生,一出生便是皇帝。一切都是如此的恰到好处,这样的人生何等的令人羡慕。
应天而生的小皇帝没能成为一代明君,反倒从小乖张暴虐,最喜欢砍别人的脑袋,一砍就砍一串,引得宫中人人怨声载道。
如此残暴的小昏君还是个多面人,在魏太后面前是一个妈宝男,妥妥的乖宝宝。一旦上了朝,立马又是一个胆小鬼,畏萧应如虎的小可怜虫。
燕青这副缩头乌龟的样子,群臣习以为常。
东风旺极烈极,西风已经是有气无力。
这般局势,便是一个局外人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魏太师还在做强弩之末的努力,“陛下,若真执行此令,必将人心不稳…”
“魏太师,赵大人与齐大人身为士族表率已经做出选择,何来人心不稳一说?莫非魏太师是危言耸听,意欲搅乱朝纲?”萧应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冷而无情。
燕青头皮发麻,越发紧握瓷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