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别一个人躲在这种地方哭了?”
姚窈看着朴青野发了一会儿愣,忽然长长舒了一口气,用手揉着眼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她的呼吸还因为刚才的哭泣而时不时颤抖,说话也带着鼻音,语气却已经恢复了柔顺:
“好。”
朴青野欲言又止,在原地站了片刻,最终转过身,走去关掉教室里的灯。
头顶的日光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她背着书包走出门,姚窈也像小尾巴一样紧紧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把门重新闩上,又哗啦啦地摆弄着门锁。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走廊上暗沉沉一片,吹过来的风带着凉意,她们靠得太近,肩膀不小心贴到肩膀的时候,能清晰地感到另一个人身上传来的热量。
朴青野回头瞥了姚窈一眼:“现在凑那么近干什么?”
姚窈闻言,显得有些窘迫,但还是乖乖往后退了一步。
朴青野有点无奈,又莫名其妙地觉得好笑,单手扶着书包带子,头也不回地往楼梯间走。身后果不其然响起轻轻的脚步声,这回变得谨慎,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跟上来,像某种在黑夜里潜行的小兽。
“以后在教室,”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回荡,头顶的声控灯随即亮起来,“不要装作看不见我。太明显了。”
“啊?啊……好。”
“真是的,胆子怎么这么小,不要垂头丧气啦!”
“好……”
“跟紧一点,小心别摔了。”
姚窈迈大了步子,跨过几级阶梯,靠到朴青野身侧,小声地回答:“好。”
从教学楼到广场的短短一段路,两个人默契地没再提起刚才发生的事。
刻意想让对方忘掉被撞见在教室里哭泣的尴尬,朴青野伸了个懒腰,偏过脸,半开玩笑地对姚窈说:“好好好,你是老好人吗,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说好?”
两个人并排往通向校门的林荫道走,姚窈在黑暗里安静地看她,眼睛圆圆的亮着一点细碎的微光,她忽然笑了,说:
“是呀。”
今天晚上姚窈第一次彻底地展开笑颜,她属于明艳的那类长相,五官因为笑意洋溢起生动,眼尾细细长长地往上翘,脸庞被路灯照得半明半暗,显出某种特殊的媚态。
连一向没心没肺的朴青野都不禁发了愣怔,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把脸转到另一边去,不再和身旁的女孩对视。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别扭地、却带着点使坏意味地问:“那姚窈,跟我去个地方吧?”
.
“手递给我……别怕,蹬一下就好了,摔不着的!”
教学楼后的矮墙边,朴青野半蹲在墙头,一手拎着书包,另一只手拽着姚窈,利落地把对方拉了上来。
学校背靠着一片久未施工的烂尾楼,水泥矮墙脚下用竹竿和塑料布搭了个棚子,两个人在墙上摇摇晃晃地保持了一会儿平衡,朴青野率先跳了下去,正好落在塑料棚顶。
她沿着结实的塑料布一路滑到地面,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仰着头,朝墙上的姚窈招了招手,喊:
“要我接着你吗?”
姚窈一边弯腰慢慢蹲下来,一边问:“明明有正门,为什么不走?”
朴青野张开了手臂。几乎在同时,姚窈毫不犹豫地直接跳下墙沿。
一秒钟以后,朴青野稳稳地把女孩接住,胳膊环绕在姚窈腋下,她过肩的蓬松头发擦过脸颊,痒,有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心跳声短暂地互相传递,这个拥抱也仅仅持续了一秒钟,她们很快松开彼此,站在水泥地上。
朴青野说:“门口保安太啰嗦了,不想再和他废话。”
姚窈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笑,眼睛眯成两道温柔的细缝。
和朴青野折腾了这么一通,姚窈原本苍白的脸颊微微泛出薄红,整个人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漆黑教室里那个默默掉眼泪的女孩的影子,似乎已经离她远去了。
“我以前经常干这种事。”朴青野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看着它骨碌碌滚远,“给别人找不痛快以后,自己说不定就会变得开心。——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姚窈顺着她的话回答:“嗯……谢谢你。”
在压抑的中学生时代,每一次小小的逾矩都像是一针兴奋剂,而没有什么比成为同谋更能拉近两个学生之间的距离。
实际上,此刻感到轻松的不止姚窈一个人,当她们并肩往入夜的街道走去,一种久违的愉快交织着烦恼悄悄爬上朴青野的心头,她同时忍不住去想:
这回,我算不算给自己惹了一个大麻烦?
可是此时此刻,她对走在身边的这个麻烦家伙感到好奇。
她们照样在路口桥下分别,两个人朝着对方挥手,姚窈走上台阶的时候却频频回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隔着几步台阶的距离,朴青野佯装恼火地抬着头瞪她:“上次也是这样,有话快说行吗?”
姚窈犹犹豫豫地问:“以后,我能不能也和你一起……”
朴青野看着她的眼睛:“一起什么?”
年轻的女孩憋了半天,终究没能把话完整地说出来,在衣服上蹭了一下手,自嘲般抿着唇角,说:“……没什么。”
她在原地僵立片刻,抱歉地朝朴青野笑了笑,回过头,眼看着就要继续往前走。就在这时,台阶底下的朴青野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姚窈!”
姚窈转过身,一架纸飞机歪歪斜斜地飞过来,正好撞在她的额头。
纸飞机是用政治书撕下来的纸叠的,因为曾被反复拆开,已经泛白变软,像只蜻蜓轻飘飘叩在额上,不疼。
姚窈睁大了眼睛,看见朴青野略显得意地把手揣回口袋,露出恶作剧成功一样痛快的笑容,她补充上了那句自己不敢继续的话:
“以后回家也一起走吧——”
仿佛出于报复心理,朴青野做了个夸张的口型,无声地对她说:
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