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大雪封路,兰芝夜间产子,危险重重。耗费了她半条命去,终在寅时将你产下。”
楚贤缓缓开口:“你的生辰八字极为特殊,四壬寅的命格,但天生心脉有亏,体弱多病。不肯喝乳母的奶,又嫌羊奶腥臭,我同你娘费了极大功夫,找来骆驼奶,你才终于肯下口。好在悉心将养这十数载,你安然长大。”
楚煜沉默。
他上辈子就是先天性心脏病,没人管,耽误了治疗,没活过二十岁。
低着头,楚煜道:“爹娘生养之恩,孩儿无以为报,定当永生永世孝敬二老。”
楚贤闻言却是轻笑一声,扭头看向楚煜,沉声道:“孝敬?你若当真孝敬,我命你立刻去将你从玄冰楼接回的孩子杀了,你听是不听?”
楚煜心里一震,猛地抬头,看到楚贤深邃的眼神,竟然不似玩笑。
楚煜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慌了分寸。
二人之间空气仿佛都静止了,终究还是楚贤先撇开视线,轻叹一声,“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楚煜大脑还是滞涩的,“爹……”
楚贤抬手制止他的话,继续道:“你出生时,天生异象,当今圣上赐名赐字,还特请一出世高僧,测算你的命格。高僧预言,说你虽天资有限,却命中注定,有一‘仙劫’。
“我请高僧为你做法祈福,百般阻拦你和玄冰楼的接触,妄图斩断你与修真界的渊源,但终究还是徒劳,你将玄冰楼那孩子带了回来。”
楚煜听得皱眉,不敢相信道:“您……您觉得燕疏星是我命中那个劫?这不可能!”
“不然你如何解释,自你遇见那个孩子起,便屡屡犯险?此次若非是高僧当年为你下的护身咒,你现在可还有命在这里见我?!”楚贤怒道。
“我……”楚煜一滞,“这,这都是巧合!他一个孩子,他什么也没做错啊。爹,这世上哪来什么命中注定的劫,你听那秃驴放屁!”
“你混账!”楚贤怒喝一声,瞪向楚煜抬手要打,手却骤停在半空,瞪他半晌,握紧拳头放下了。
转回头去,楚贤不再看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三日前你出事后,我和煊儿赶去求见圣上和高僧,为你求来此物。”
说着,楚贤从怀中取出一串深黑色的佛珠。
楚煜扫一眼那串佛珠,心里不是滋味。
长宁府距离陈朝国都有一段距离,三天来回中间还要求那劳什子高僧,楚贤年纪大了,指不定受了多少罪。
楚煜摇摇头,急道:“爹,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可是,我是你们生你们养的普通人,我哪来的什么仙啊劫啊,你们是不是上当了?中了那秃驴的计?他要你们多少银子?”
楚贤等他说完,才开口:“好,那我问你,你近来,是否常被噩梦所扰?梦中鬼影幢幢?”
“我没……”
楚煜下意识就要否认,却恍然想起来,他是做过几次噩梦。
倏地怔住。
看他神情便知,楚贤“唉”一声,“高僧所言非虚。”
说罢将手中佛珠又向楚煜递了一递,见他还在那呆愣着,不由又气道:“接着啊!还愣着干什么!”
楚煜木然伸出手。
楚贤将那串佛珠套在他左手上,那佛珠甫一接触到楚煜的皮肤,就像被消融了一般,直接消失了。
楚煜一惊,晃了晃手,又去摸自己的手腕,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就像那佛珠不曾存在过一样。
楚贤又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递给楚煜,“这是高僧给你的密信,特意叮嘱,让你阅后即焚。”
楚煜接过来,却见浅黄信笺上,空无一字。
不等他奇怪要问楚贤,信笺上光纹闪动,凭空冒出几个朱红小字。
楚煜看清那是什么,脸色立刻变了,身子一歪呆坐在地。
楚贤担忧地看着他,见状急道:“怎么?”
楚煜猛地抬头,将信笺抓成一团藏在身后。
他一颗心脏跳得几乎要飞出体外,看到楚贤神色只是担忧,他才惨然笑了一下,道:“让,让我恪守本心。”
楚贤闻言似是有些意外,旋即轻叹一声,道:“也罢。命中有数,既是遇到了那孩子,那便说明这劫是躲不过的。或许,你原是怎么想的,就继续如何去做。一切照旧顺应下去,才是度过这劫难最好的办法。”
楚煜呆呆的,没有回应。
楚贤看着他,伸手拽了一下,“你还觉得我是上当了不是?方才那般出言不逊,对高僧不敬,快过来,磕三个响头赔罪!”
楚煜低着头,重新跪好,躬身拜了三拜。
拜完抬头,看向高大的佛像金身。
此时他跪着,视线比之前站立更矮上三分。这个角度,佛像的脸庞几乎全数隐没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中,只露出一个圆润的,高深莫测的下巴。
楚煜在这周遭烛光里,只觉自己完完全全,被看穿了。
从佛堂离开,楚煜木然地向外走,路上遇到雁遥归,正和几个丫鬟调笑。
见到楚煜,连忙跑过来。
楚煜呆呆地跟着他走,从上马车到下马车,一路上,神色始终恍惚。
雁遥归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
满脑子都是,那张只显现了不到两个呼吸间的,八个小字。
——还魂之子,恪守本心。
更为惊骇的,是那几个字,并非用陈朝的文字,而是用前世,楚煜熟知的简体字写就而成。
“楚煜?楚煜!”
雁遥归接连叫他好几声。
楚煜看着面前这张生龙活虎的脸,还有周遭鼎沸人声,只觉白浪掀天,将他拉回到了这尘世中。
脚步顿住,抬头看到二楼挂的绿色横匾。
上书“醉烟楼”三个大字。
楚煜脸色一沉。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