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中秋,梅妃拿出替宫人缝补衣服攒的银子,叫哑嬷嬷从膳房买了些瓜果点心摆在院中。
晚饭后,三人在月下坐着聊天,前头宫里热闹的管弦声悠悠然然飘过来,隔壁院子的疯妃被乐声刺激,齐齐涌到廊下哀嚎。
贞阳不堪其扰,抬手捂住耳朵,噘了嘴跟哑嬷嬷抱怨“群魔乱舞”。
哑嬷嬷没听懂,但看她不高兴,就笑眯眯剥几粒石榴安慰她。
梅妃在旁见贞阳衣袖滚上去,露出细伶伶的手腕,想女儿又大一岁,衣服都小了。
她触景伤情,再没赏月的兴致,略坐一坐,就说累了,想回去歇着。
贞阳起身送她进屋,回来见哑嬷嬷偷偷揉眼睛打哈欠,忙伸个懒腰:“我宣布今年中秋赏月到此结束!嬷嬷,我困啦,我们洗洗睡吧。”
帮哑嬷嬷将碗碟收回耳房,又打水梳洗过,贞阳才展开手脚倒在床上滚了几圈。
木床不结实,翻个身就咯吱咯吱响。
贞阳趴在布枕上,听着外面疯妃们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心烦意乱。
啊啊啊,狗皇帝啥时候倒台啊?
这大齐朝能不能行了?
皇帝都不发挥作用了,底下人还不造反,等啥呢?
举国之力供个吉祥物,很快乐吗?
汤六翻窗跳进屋子的时候,贞阳正在床上盘算等日后出宫、跟阿娘和哑嬷嬷谋生的事。
阿娘说外祖父会赶海,那应当是住在海边的。海边好啊,空气好,风景好,还有海产吃。
到时可以吃鱼吃个饱……
正想着,空气里突然多出股奇怪的腥味。
贞阳面色一变,缓缓爬起来,隔着青纱床帐往外看。
她贪凉,睡前没有关窗,月光从窗口泄进来,照得屋内亮堂堂的。
她这间小屋子,除了一张床,就没别的家具了。
因此,当她看到床脚那团明显不对劲的黑影时,吓得头发险些立起来。
一瞬间,后宫中关于孤魂冤鬼的各种传说涌上心头,让她脊背生寒。
“谁在那儿?!”
贞阳抱住枕头,一面默念“富强民主”,一面安慰自己,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客观的,神神鬼鬼都是不存在的。
立在床脚阴影中进退两难的汤六听见问话,松口气。想大人既说过回房要见到小皇女,那他就必须比大人更快些回去才行。
他上前道声恕罪,撩开帘子,正要行动,目光落到床上人脸上时,不由愣住。
床中央的小女郎散着一头乌发,月光下,她的秀发缎子似的闪闪发亮,两道浓秀的长眉横在黑漆漆的眼瞳上,说不出的秀致美丽。
汤六耳根蓦地发起热。
他垂下眼,不敢再看,只说:“小皇女,我们汤大人请您过去一叙。”
帘子被揭开,露出个挎刀戴帽的方脸大汉,贞阳骇得心惊肉跳,差点没两眼一翻晕过去。
等大汉缓缓发出人言,声音细细的,她才意识到这也是个宦侍。
这个宦侍穿着朝服,腰间佩刀,身上有奇怪的血腥味,还提起了汤大人。
贞阳握起拳头,克制住发颤的嗓音,回道:“中官好没规矩,夜闯内宫,假传消息,意欲何为?”
汤大人?是那个人?!
他不会这么不要脸吧?
汤六看眼面前分明在害怕却还强撑着的小女郎,诧异地咂咂嘴。原以为她长在冷宫,没什么胆识呢。
他算算时辰,觉着不能再耽搁了,就一手按刀又近前说道:“小皇女,您不用跟奴才打机锋。奴才只问您,您是想自己跟着走,还是想让奴才动手?”
贞阳听出他话里的威胁,眼珠在他腰间的刀上转一圈,心里有了计较。她咽口唾沫,悄悄挪着身子,抓起被角,慢悠悠回他:“当然是……我自己走了!”
话音落地,她奋力扬起被子,往那人面上一蒙,侧身溜下床,拔腿就跑。
冷宫周围的宫道在夜间也是有巡逻侍卫的,只要她跑出去——
耳旁呼呼响起风声,贞阳眼前突然一黑,她想抬手,胳臂却被人抓着背到身后。
倒霉!
她疼得龇牙咧嘴,那人把盖在她头上的棉被往下拉,缠叠着将她裹成蚕蛹,而后扛在肩上,道:“多谢小皇女替奴才想的这个绝妙法子,本来还头疼如何带您过去呢。哦,对了——”
他扛着人走回床边,从床架上扯下一块帕子,团两下塞进瞪着他的小女郎口中,又用一条帕子绕到脑后绑了。
“小皇女,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