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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青带着徒弟从离苑出来,便匆匆去找汤镜回话。
下午一般没什么事,汤镜会在书房里检阅新呈上来的奏折。
皇帝已经许久不管这些“俗事”,因此批阅奏折的差事就落到了周成头上。
只在请周成批阅前,汤镜须得先过一遍,把些骂人的、请安的和讲废话的折子捡出来——毕竟周成身子也不怎么好,劳累不得。
原青钻进书房,见衣帽整齐的汤镜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一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翻着奏折。
他左手边七扭八歪垒着高高的一沓奏本,右手边整整齐齐摆着孤零零的七八本奏折。
原青咳两声,汤镜才一掀眼皮,淡淡道:“完事了?”
原青转身关上门,走近书桌,满脸紧张:“景业,你害死我了!你请我出诊,可没说要去冷宫啊?这叫皇后知道,我还活不活了?”
冷宫里一大半是遭帝后厌弃的罪妃,按章程是让她们自生自灭。
其实就是不准外人管。
今儿他出太医署入内宫,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回头传起来,他怎么说?
不说远的,就说近的,这一会儿回太医署,他在名册上如何记录?
汤镜用食指点着奏本一角,在桌上转了一圈,漫不经心扯扯唇角:“那就死呗。”
原青噎住,“好!好好好,汤景业,你过河拆桥是不是?我要是丢了官,我跟你没完!”
“丢官?”汤镜随手往左边扔过去一本奏折,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笑了笑,“别忘了,太医署首席的位子,是谁捧你坐的。我要捧你,谁也别想动你,可你若先生了二心,那就别怪我翻脸。”
他笑时,狭长的眸子里仿佛只有黑眼仁,无悲无喜,鬼气森森的,实在吓人。
原青忽地想起他那些过往,脚底板往上升起一股寒气,直逼天灵盖,叫他原先因愤懑而陡生的勇气全熄灭了。
他泄了气,肩膀也垮了下来:“那位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受寒发热,加上体虚,你吩咐带的补品也留下了,不过……”
“不过?”
原青摸着下巴,道:“那位娘娘面色阴沉,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
汤镜神色淡然,没多大反应。
原青道:“你都不意外?”
汤镜不耐烦:“她高不高兴,与我何干?”
原青无语,所以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那就这些,你要没事,我先回去了。”
汤镜叫住他:“老东西要换药。”
原青推门的手顿住,扭头,见汤镜的脸隐在阴影中,神色难辨。
他转过脖子,对着门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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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阳已经好几天没和梅妃说话了。
她心里存着别扭,觉得先开口很没有面子。
她在暗中嘱咐哑嬷嬷把药煎了,趁梅妃迷糊昏沉之际,两人合力灌下去。
几服药用过,烧当真退了。
人脱离危险,贞阳一颗心彻底放下,对说不说话也不在意了。
她不说,梅妃原本气还没消,如今见她和哑嬷嬷没规没矩给自己灌药,气上加气,更不愿意说。
母女俩比赛似的,谁也不做第一个低头的。
哑嬷嬷看在眼里,急得团团转,私下好几次拍贞阳胳膊,叫她先服软。
贞阳装聋作哑扮木泥雕塑,哑嬷嬷有气说不出,就在院里摔摔打打表达不满。
这日午后,吃过饭,梅妃回屋午睡,贞阳闲的没事,翻出一块没用的青色布头,趴在外间桌上,用削尖的树枝蘸蘸烧过的炭灰,试着在布上描画那天从离苑出去后的路线和房屋布局。
可惜布太软太皱,一点也不好画。
还染得满手炭灰。
哑嬷嬷洗了碗进来,看见贞阳把自己弄得跟黑猴似的,当下瞪着眼睛把她的“画布”和“绘画工具”全扔炉膛里了。
贞阳洗干净手脸,坐在桌边捧住脸想,趁着还有印象,得赶紧把路线画下来。
好不容易出去一趟,也就这点收获了。
只是这笔墨纸砚都得花钱。
钱……钱从哪儿来呢?
她眼仁一转,视线落到角落里堆灰的礼品盒上。